任征的家是在老城区里,实际的老城区也就剩很少的一片。从县委那边沿小康大道,到永兴路口往永兴南路走。在车上,初到香兰县的小康大道,就会觉得香兰县城就一条街,而实际上还有几条分支的街道。从小康大道由西往东,有文昌路、永兴路、跃进路、解放路和环城路。没一条街都由小康大道分开为南北两方,初到小康大道走到人,都会因为小康大道的宽大气势而将几条小街给忽略掉。每一条街也只有两车道宽,相比小康大道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骑着自行车转进永兴南路,任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显得弯曲的腰身也舒展了些。沿路有熟悉的人,见到他都招呼一声。任征没有停车下来叙话,却都将脸上堆着笑容,亲亲和和地回应一声。那些人却都站着,等任征的车过了后再往前走。窝囊的人,在另一种场合和层次里也会得到尊重。
家是十年前修的,那时香兰县的地不要什么钱,任征也就是说说,朋友们就帮忙花两百元划出两分地来。修建房子后,还空下坪院,坪院一角,任征还特意留下一小块,在那里栽种些时新蔬菜,不多,也就是些香菜香葱之类,图个方便和乐趣。
进了大门,见老娘子在菜地边扯菜,任征将自行车放好,老娘子就说“今天怎么了,太阳也没有见从西边出来,你们爷俩都下班这么早,先也不说一声,我好做饭。”
任征没有回答,到水池边洗把脸,才想到老娘子先说的话,说“怎么,今天任重不执勤?”任重是任征的大儿子,二十八岁,已婚,在县城派出所里,参加已经好几年。任征虽然是县委常委里的领导,却没有为任重带来什么过多的便利,还是一般的警员,只是将工作安排在县城里,也算不枉任征是县常委的老人了。
“谁知道你们爷俩怎么回事。”老娘子说,平时里两人都没有按时回家过,今天却很意外,让她准备晚餐不及时,就像失职了一般。老婆平时温顺,对任征的工作很支持,平时加班不少,也从没有什么怨言。香兰县里,将自己的老婆常自称为老娘子。
任征进正屋,却不见儿子任重,知道回楼上房间里。儿媳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在菜市场那边摆一个摊位,专卖一些香料和干菜,收益不多却稳定,也不是很辛苦。这时还没有回家,任征到楼上去,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推门进房间里,这种老式楼房的房间都小,十几个平米而已。里面放下一床一组合柜,就显得很挤了。孙子任远在梳妆台上趴着写作业,任重却仰躺在床上,小床有些凌乱,早上没有做什么收拾。
任重没有想到父亲会进房间里来,见到他进来忙翻身坐起。招呼说“爸。”
“嗯。”任征表示了下,在家里他的话也不多。
“爸,今天你就下班了?”任重说着,心里还是觉得好奇,“不是新县委书记到了吗?”
“到了。”
“书记才到县里,爸你不陪领导熟悉情况啊,今后工作难免不好配合。”任重虽然只是一个警员,但在县城里上班,对县里领导层还是很熟悉的。在县城里,作为警员每处理一件事,都会更多地考虑事情背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牵扯出什么人来。时间长了,对县里的门门道道都理得比较清楚,看问题也就更本质一些。
“你今天不值班?回来这么早。”
“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证在市领导到来时,市面上稳定平静,领导走了,自然可以先回家来。忙碌两三天了,也该休息补一补。”任重说,要将自己提前回来的事,给老爸解释好,要不然他总会记在心里。对老爸的为人处事,任重虽不怎么看好,却也知道他太不容易。自家没有任何背景,老爸能够在县常委里呆着,也是他的性格,任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对子女要求的严格,任重从小就对老爸在这方面认同而遵守了。“县里就这样,每次市里领导来,最受苦的就是我们了。”
“不要多议论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任征说。
“老爸,新书记怎么样?”
“不要在背后议论什么,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了。”任征呵斥儿子一句,年轻人不知道轻重,祸从口出就是这般的。随后又觉得有些过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知道冷暖的,“新书记很年轻,才三十岁。”
“才三十岁?”任重惊问到,他今年二十八了,却还是警员,而那人却是县里的一把手了,想着心里就有闷气。“又是什么走后门到县里来镀金的衙内?”
“别胡说。”见儿子不服气,任征又说,“来之前先当了两年常务副县长,三年县长,都取得很好的政绩,这些都是记录在档案的,你别再胡说。”
“真的啊,那也是领导的衙内,要不谁会做二十五岁就是常务副县长?爸,放心,当我不知道轻重啊,出门后自然不会说的。”任重知道老爸的性格,怕事胆小,这却不是那个就改变的,自己不说出来,他会总担着心。“老爸,你再多说说新书记的事,让我听听。”心里的好奇和地位差的不忿,让任重更想多了解县里新来的一把手。
“人高大,看着很年轻,很稳重,心里想什么根本就猜不出来。对县里给他的安排,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今天安排的住房,他却要求换成简单些的。”
“初到县里,自然要做一做样子给大家看,不见得是本心。”任重评一句。“爸,你要多个心眼啊。”
任征正要开口骂儿子,却听他关心自己一句,也就将话咽了下去。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本来应该紧跟县委书记的,可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就算紧跟领导又能怎么样?加之自己的性格就这样,忍让惯了的,就算发作一回哪会有人在意?做惯了自己的角色,也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定势,看什么问题就有自己的角度和出发点,一定都勉强不来的。县里的事却不能让儿子参与进来,哪怕是议论都不要,说滑溜后,到外面哪能控制住。“县里的事,不要多嘴。”
这时,任征的电话却响了,不知道是不是新书记找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时才想到书记叫自己回家就回家未免太那个,书记是第一天到,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帮带一带才是。这样的人出了自己,谁还肯去做?就算有人想做,也不好找借口靠近领导的。
心里有些后悔,回想当时怎么就这样心直?总是觉得这新书记面前那种压力让自己产生逃离的念头,离开才会轻松,或许是另一种观念吧,自己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要低眉顺眼地来看一个三十岁的人脸色?如今再想,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心,只是觉得就这样走开还是有亏职守。
快步走出儿子的房间,到走廊外听电话,没有想电话却是吴文兴县长打过来的。“老任,到家里了?”
任征听着一激灵,怎么回事他会知道自己回家了?说明他有人在看着自己,或者就是他本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县委这边,有什么动静,自然都清楚。任征当即说“县长,刚到家呢。杨书记说他自己先熟悉下县里环境,让我回家来。”
“老任,书记怎么样那是领导的事。”听任征解释,吴文兴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这样一个态度好啊。对杨冲锋这个新书记的情况,吴文兴自然从市里得到不少信息,吴文健是他堂兄,才四十五岁,这样的副厅级还进市常委,可算权高位显。对新来的书记,大哥已经交待下来,稍安毋躁,看看再说。
原以为,大哥吴文健进到市里去,自己就可接任县委书记一职,却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变化,这个叫杨冲锋的年轻人从省里直接给降下来,事先都没有什么风声。就这样眼看着的位子,却给人家抢先坐了,吴文兴心里哪会平静?不过,在香兰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来当这个县委书记,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板凳上刺太多,也不知道年轻的书记会不会在一个月后就向市里哭诉?
市里也不可能每次都来帮他撑面子,吴文兴自然知道要怎么样来做,才会既达到目的,又将自己隐匿下来。要是三五个月,换不能将县里掌控住,这样能力不足的书记,市里自然会有考虑。香兰县是西平地区第一个报批财政收入亿元县的,也是市里的一面旗帜,这样的旗帜自然不会让倒下。到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
稍安毋躁,却不是什么都不要做,吴文兴对堂兄吴文健的为人和行事风格很熟悉,要自己真的就一事不做,他反而会对自己失望。吴文健能够这样强势上升,自然在省里也有强援,而香兰县更是他的后花园一般,哪容别人来插手?
“老任,还没有吃饭就过来吧,我们在‘香兰大酒店’里。”吴文兴说着将电话挂了。任征拿着电话,怔在那里,才还想着自己今天对新书记有亏呢,可这时县长招呼,自己哪能推辞不去?
没有拖延就往楼下走,老娘子见他往外走,说“又要走?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