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婕妤游离在战局之外,听到了自己的名,又见陛下与皇后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便让女使将自己的诗拿了过去。
在我之前,她们写诗用的皆是缣。班婕妤的字也是笔力深厚,比前几次在竹简上的字更显出她的书法功底来。不过与皇后的隶书相比,还是稍微逊色了一些。不过诗歌的功力恐怕是一览众山小的。
陛下接过了那张缣。皇后疾步靠近了,他们低头相对,共读这诗。其他人皆默不作声地围在他们身边,等待着他们读完诗,一同喝彩。
我立在众人身后,既然看不到诗,便觉得有些无趣,悄然走到了班婕妤的身边。她见我过来,并不诧异,依旧是含笑颔首,并没有开口问我缘由。
我随意向她问道:“班姊姊,新年将至,你可有何心愿?”
她莞尔道:“心愿皆在诗里头,姝妹妹一会儿且看便知。”
我笑着说:“那是对陛下的祝愿,不用看诗,便知大约是祝愿陛下多福多寿,安康无虞,或者是事事顺意,笑口常开。最多再有皇后那般祝愿,社稷安宁,五谷丰登。不过,说到底,也是愿陛下在朝堂事上,少些忧愁罢了。
“这些吉祥之言,从古至今,从民间到皇家,都是如此,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在措辞与雅俗上,稍许有些不同而已。祝愿长辈,是龟鹤之年,南山之寿,松柏之茂,祝愿小辈,便是黎明朝阳,指日可待。我方才所问,是班姊姊自己可有什么心愿?”
班婕妤淡淡笑道:“对陛下的祝愿,何尝不是妾之心愿呢?皇后母仪天下,着眼大汉千秋之业,立意高远。余者,六宫之人,或许看不见天下之远,只囿于宫墙之内,但也只愿陛下圣体安康,子嗣绵延,常开笑颜。
“若论后宫之人自己有何心愿,不过就是,愿多沐君恩,尽些绵薄之力,虽在后宫,内宅之中,也但求为陛下分忧而已。姝妹妹心思奇巧,祝词独特,不过,新岁之中,故人在侧,共度韶光,归根结底,也与六宫所愿,无多不同。”
她的话音依然带笑,但落在我耳边,听起来更像是叹息。
“班姊姊此言差矣,无论故人是否在侧,哪怕只是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孤立于世,只要春风不改,韶华依旧,都不该辜负,都应好好珍惜才是。说到底,青春易逝,韶华易逝,可这青春乃是自己的青春,韶华也是自己的韶华。有人陪伴,一齐看春华秋实,自然极好。可若是无人相陪,也可赏这江山壮美。”
“姝妹妹入宫不久,又圣宠不衰,自然可做此语。不过,对许多后宫之人而言,虽是年光无复,流年易逝,可是深宫寂寂,庭院深深,楼阁水榭,一成不变,花开花落,年年如是,若是无人看见,无论珍惜年华与否,宫中女子最终也就是那落花,零落成泥,悄然无声。若是这样看来,岂非也是负了韶光?”
她的眼里流出一丝落寞,但这落寞转瞬即逝,她笑了笑,接着说道:“——陛下说了,今日不言凄清,妾也断断不能再作此悲音。方才所言,让姝妹妹见笑了。”
对于她的话,我无力再作反驳,也只能含笑着朝其颔首,心里却一阵凉。
只见众人围在中间的两人已经读完了班婕妤的诗,他们的唇角皆含了笑,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卫婕妤看着两人的脸色道:“果然只有班婕妤的诗才能一齐得到陛下与皇后的欢心。”
马婕妤看着卫婕妤不屑地说道:“卫婕妤尚未读到班婕妤的诗作,便已经夸赞如斯了,若是读到了,岂不是还要夸上天去,可不知还有什么话是比‘得陛下与皇后欢心’这样的夸赞还要妙的?”
卫婕妤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拧着手帕,不再开口。
马婕妤从皇后的手里接过了诗,朗声念了出来:
咏寒梅
万芳空寂时,
事霜独凌枝。
如临仙人境,
意决不争春。
福泽被山河,
寿光同天地。
绵延琼华色,
长使君心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