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巍盯住林北得那丝难得的情绪,使劲儿琢磨,良久方说,“一个从不正眼看幼子的父亲,一个自孩子蹒跚学步打到他离家求学的爹,一个施暴到有伤痕为证的强权者,一个年华老去仍不肯放弃掌控欲的操纵家,不是魔鬼是什么呢?”
林北得没有暴跳如雷,扶在沙发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林巍享受林北得那种克制不住虚弱,经年压迫终于得了释放,隐隐升起胜利感来,“‘为我好’三个字真的能冲抵所有罪恶感吗?您儿子我貌似活着,被迫屈从,想找自己,从未找见,想寻温暖,孤家寡人,林政委您满意吗?还非得看着我长命百岁吗?”
林北得的脸色开始变白,他咬住唇角不说话,手臂的抖却更加明显起来。
“如您所愿,”林巍继续说,“我长成了一个无情无义无信无耻的人,为了顾全自己,什么都能舍弃。我曾承诺过沈浩澄携手并肩面对一切质疑,最后却成了屁话,我想把秦冬阳藏在纷扰外面别被影响,也是一场闹剧。林政委,除了按您的心愿,跟您看上的女孩子结婚生子,欺骗好闺女的感情耗费无辜者的青春之外,我就只能当光棍,光着,跪着,任凭您怎么摆布,是不是啊?”
林北得终于开口,“你恨我恨到这个程度了?”
“是!”林巍点头,“我恨不得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恨不得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们面前。如果我婆不曾期望过我好好活着,我希望自己撞车,坠崖,腐烂成泥!”
林北得噌地一下立起了身,大步走进卧室,推门推得铿然作响,关门关得地动山摇。
林巍坐在原处听着,直到那些刺耳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偌大的客厅重新恢复宁静,方才耸动肩膀笑了两下,无声,却极嘲讽。
这么多天头一次精力充沛,原来自己需要依靠攻击和暴躁来调动肾上腺素,进而维系看似正常的生命迹象,根本不会好好活着。
也不会爱人。
秦冬阳站得太近了,所以被波及被牵累,遭殃地生了病。
真他妈的没道理。
枯坐良久,林巍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上身伏低双腿蜷曲,整个人窝作一团。
刚刚还在进攻的人也被哀伤给打到了。
这烂透了的人生啊!
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看着就香。
秦大沛乐滋滋地弓着长身,比比划划地说,“这东西可不能乱吃,耗子肉是不好找,坏肚子特别容易!哥干什么都有地方,放心撸,百分百的好肉。”
秦冬阳有些心不在焉,签子都拿反了。
“哎?”秦大沛赶紧拍他的手,“就说你学习学傻了吧?眼睛都不好使了?再这样不让你考了,就在‘拐末’当二东家吧!挣不挣钱也饿不死你!”
“哥!”秦冬阳举着秦大沛重新塞进他掌心的牛小腰,“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他有和盘托出的冲动,想问哥哥——我下定决心放弃了,仍旧难过,该怎么办?
秦大沛听不到他没说出来的话,很有耐心,“怎么又绕回去。爱有用没用。有用哥自豪,没用哥也高兴,跟我作伴么!”
秦冬阳慢慢地撸下肉块,认真地嚼一会儿,咽下去说,“哥我爱你!”
“哎呀呀,肉麻死了!”秦大沛受不了地啃一口蒜,想借辛辣缓缓嘴里的酸,“秦冬阳你怎么回事儿?奔三了啊!还玩小时候的把戏?”
秦冬阳看他龇牙咧嘴的,笑了,“我小时候总玩这种把戏?”
“可不是?”秦大沛也笑,“哥那时候混蛋,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你这小屁孩儿!可你偏偏看哥啥都好,硬往我身边凑合,给哥烦得呀,使劲儿震唬你,实在骂狠了你就使这招——‘哥我爱你’。头一回才六七岁,肯定是爷教的你。你说那老头儿嘿,成天背着个手,怎么能教孩子这么酸人的话?太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