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宝儿跟着苏进一起走回正殿门口。短短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雷宝儿偏着头,看着外面的雪地,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越过时辰亭,一个清矍的老者正从下方抬步走上前。他的目光落在雷宝儿身上,面露喜色,快步走上前来,站到雷宝儿面前,笑着说:“宝儿,怎么没在里面暖和,外面冷不冷?”
苏进的目光则落在这名老者的胸前,一只长腿的仙鹤昂首而立,向着天空抬起长长的尖喙。极其少有的图样,苏进却瞬间联系到了它所属的等级——九段!
这竟是一位九段修复师!
齐九段和蔼地摸了摸雷宝儿的小脑袋,说:“宝儿今年十三岁了吧?现在在上初一?”他语气和蔼,显然跟雷宝儿非常熟。
这也难怪,说到修复世家,雷家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那个。就算现在人丁寥落,只剩下雷宝儿一脉单传,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样家族的孩子,跟九段认识也是正常的事情。
雷宝儿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母亲让我退学了,在家里学习。”
“退学?”齐九段点点头,非常赞同,“很好,早就该这么做了。外面的学有什么好上的?样式雷家的传承才最重要。宝儿,好好学啊,雷家可全靠你了!”
他刚开始说话,雷宝儿脸上的表情就全部消失了,他的小嘴抿得更紧,一声也没吭。
齐九段仿佛没有注意,他又笑着摸摸雷宝儿的头,说,“一年不见,宝儿又长大了。回头我给你出几道题考考你,看你这一年学得怎么样。”
苏进正站在雷宝儿旁边,看见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抬头露出一个笑容:“齐爷爷出的题肯定很难,我怎么能做对?”
齐九段哈哈笑了起来,怜爱中带上了几分严厉,道:“困难怕什么?雷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不努力可不行。样式雷家的威名,就靠你一个人传承,你可不能堕了先祖的名头!”
苏进突然上前,把雷宝儿掩在了身后。他微笑道:“齐前辈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吧?时间已经不早了,请赶紧进去吧?”
齐九段的话被打断,皱着眉看苏进,问道:“你是雷家景章?不对,长得不像,年纪也小了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苏进坦然道:“我不是雷家人,是来参加定段考试的。我叫……”
“定段考试?”齐九段打断了他,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胸前一扫,道,“尚未入段,就能在此时到斋宫正殿来,你拿到了惊龙真函。”他的眼睛里突然暴射出惊光,笃定地道,“你是苏进!”
他的表情又是一变,脸上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拉住苏进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道:“马王堆的事情我听说了,做得好!有胆有识,立了大功,果然值一张惊龙真函!”
他接着又生起气来,道,“要我说,你的惊龙真函就应该为马王堆而发。从奸商恶徒手上保护汉朝真迹,哪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功劳?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简直愚不可及!君子进德修业,德摆在业之前!德性坏了,还当什么文物修复师?”
他唠唠叨叨,喜怒之色均溢于言表。
他话里透出了很多意思,苏进首先留意到的就是那个“家丑不可外传”。显然,文物协会在惊龙真函上跳过马王堆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家丑”了。而他究竟指的是什么人,也不用多说了。
看来一个八段做出那样的事,的确让文物协会觉得非常难堪啊……
这位齐九段显然对文物协会的做法非常不以为然。他毫不留情地把协会痛骂了一顿,又要拉着苏进和雷宝儿往里走。他边走边道:“我来这里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你们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这时,先前那个七段修复师刚好跨出门槛,见到齐九段时,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他立刻行礼,接着又听见他的话,惊讶地看了苏进一眼。
接下来,苏进见识到了九段修复师在文物修复届的地位。
齐九段跨过门槛,进入斋宫正殿,一时间,所有人全部停止了交谈,然后,迅速站了起来,向齐九段行礼。在这里的基本上全部都是中段修复师,在外面还能享受一下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在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很多人行的都是鞠躬九十度的大礼,尊敬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相比起他们的隆重礼节,齐九段表现得也很谦和,他拱拱手做了一个四方揖,道:“去年一年,劳各位为我华夏的文物修复做出重大贡献,我齐室铭在此致以深切谢意!”
“不敢,不敢……”各种各样的谦让声音响起,很多人都显得有点受宠若惊。
然后,齐九段与他们稍微寒暄了几句,几乎每个得到单独对话机会的人都又激动又紧张,旁边的人也纷纷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刚才清静如坟墓一样的斋宫正殿,瞬间变成了一个菜市场,执以甚严的“规矩”,在这一刻被所有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苏进站在齐九段身后看着,对九段的身份地位有了全新的估量。
这时,外面的钟声第二次响了起来,悠扬绵长地传进了殿中。所有人同时肃立,抬头向外看去。
先前那个七段修复师轻咳一声,上前道:“吉时已到,我们该出去了。”
齐九段点点头,转身拉起雷宝儿的手,笑着说:“宝儿,走,我跟你们一起出去。”他接着又看向苏进,不容置疑地道,“小苏,你走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