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冷。
似乎下了点细碎雪粒,但温度不够低,尚未落地就化成牛毛细雨,沾在身上,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阴寒入骨。
秦放鹤将皮袄裹紧了些,果然暖和。
距离考棚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其中不乏如秦放鹤这般的考生。
有满面肃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就义的;有临阵抱佛脚,路上还抓着书本胡乱背诵的;还有那走到半路,手里抓着考试文书却跳脚大喊“哎呀文书不见了,文书不见了,吾命休矣……”。
秦山的心脏开始狂跳,突,突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一样。
他忍不住看向秦放鹤,却发现对方平静一如往昔。
“鹤哥儿,你不怕么?”
“不怕。”秦放鹤抄着手,慢慢踱步,语气静如死水。
上辈子他考过的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场,早就麻了。
考场……是他的快乐老家。
“砰!”
“砰砰!”
二炮响了,意在催促考生立即出发,不少人都被吓一跳,越发紧张起来。
又转过一个街角后,就有衙门拉起的红绳,顺着红绳一路前行,便到了考棚前。
整条大街步一火盆,五步一火把,恍如白昼。
送考生的家属在距离考棚大门丈远的地方就不能上前了,秦放鹤从秦山手中接过背篓,拿着文书与第一道关卡的衙役核验过了,去旁边换专门盛放物品的考篮。
拿了考篮,再去大门口排队,接受全身检查,这一步极尽严苛。
秦放鹤亲眼看到有几个考生因为衣服封了里子,或是棉花塞得太厚,公人一按之下按不透,被当场撕开,棉胎掏得满地都是。
“得了,进去吧!”公人没搜出什么来,摆摆手叫下一个。
那考生足有四十多岁,满脸羞红,捂着衣裳哆哆嗦嗦嚷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吾辈读书人,岂能被如此羞辱!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周大人!”
那公人却不理他,一边检查下一个,一边斜着眼睛嗤笑道:“见大人?大人昨儿就进去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是头一回考,怎么个规矩不清楚么?却在这里哭丧……”
那考生被说得哑口无言,周围人有看热闹的,也有唏嘘的,却无一人替他说话,只得原地愤愤骂了几回,终究舍不得临场放弃,满腔羞辱地提着篮子进去了。
公人兀自在后头对等待检查的考生们喊:“都瞧见了么,别打量谁是吃素的,若有那夹带、偷藏的,趁早歇了这心思!再有衣裳不合规矩的,也都趁早换了,大家都省事!”
秦放鹤眼见队伍中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公人大步上前,指着人群中一个眼珠乱转的考生喝道:“松开手!”
那考生如遭雷击,大冷天的,额头上眼见着便滚下汗来。他的嘴巴开合两下,头脑一热,竟转身欲走,“我,我家中有事,不考了,不考了……”
见此情形,那公人岂有猜不到的,哪里容得他逃脱!立刻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只向他腕上一捏,那考生便哎呦痛呼出声,半边身子都软了,当即跌坐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公人抓住他方才捂着的衣襟处,一拉一扯,“嗤啦”一声,棉袄就裂了缝,露出里面写满蝇头小字的纸片来!
“好大胆贼子,来啊,把他拿了!立刻禀告大人!文书也下了,互保的是哪几个?”
饶是秦放鹤也不禁心跳加速,如众人一般努力伸长了脖子去看,生怕自己就是那倒霉催的五人之一。
所幸,不认识!
“差爷饶命,学生一时糊涂,绕过我这回吧!再也不敢了……”
眼见事迹败露,那考生登时软烂如泥,当场哀告起来。
官差们却哪里理会,果然顺着名单揪出四人,又亲自去里间门找周知县回话。
今日考试,参与廪保的在籍廪生们也需在场,此时都在院内后场,需得禀告了周县令才好一并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