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脸正色:“是养得挺好的,赏。”
上林苑并非连绵在一片,而是分布在京郊。在前往嘉蔬署的路上,朱厚照已是笑得浑身发抖。月池只觉整个马车都在随着他晃悠,他凑到月池身边,一会儿撩撩她的头发,一会儿摸摸她的耳朵:“原来你喜欢看这个,不早说,我那儿还有大象和食铁兽呢,随你看个够。那牛确实挺壮的,你注意没……”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偏过头道:“这算什么,你看过蜗牛做吗?”
朱厚照一愣:“蜗牛也能?”
讲完了蜗牛精华满壳,蜜蜂硬拔蛋蛋的故事后,他终于安静下来。月池心道,果然,对付变态,只能比他更变态。然而,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又凑过来:“你能再说说细节吗?”
月池的瞳孔微缩,朱厚照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突然有了灵感!我还没写过妖怪的话本呢,干脆写一个公蜜蜂精和母蜗牛精的悲剧故事……”
月池嘴角在抽搐,她道:“好啊。这一定要付梓出售,必定会风靡天下!”
朱厚照:“……”
双方都豁出去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得到消息的上林苑监正,先冲到良牧署,谁知扑了个空,又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到嘉蔬署,结果看到一脸菜色的皇爷和尚书,一颗心都要吓裂了,不会是因为他迟来,所以触怒了君上吧?
谁知,见他来,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朱厚照喝了口茶,勉强定了定神:“这嘉蔬署关乎农耕,还是先说正事。”
月池压下胃里翻滚:“陛下英明。”
在洪武年间,嘉蔬署管辖九百户栽种户,耕种约九十六顷二十九亩的土地,专为宫廷及光禄寺供应蔬菜。这些栽种户又称菜户,多是从山西拘役而来,要求他们自备牛具种子,千里迢迢到这里垦荒。随着宫廷压榨越狠,菜户逃还山西的人数的越多。抓了又跑,跑了又抓,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直到月池借朱厚照想尝鲜的由头,命上林苑监下下力气培植海外良种后,这种情况才得到逆转。
以前为官不仁的监正被黜免,取而代之出身农家的新人。新官上任,上林苑监的风气为之一肃。之后因着宗藩条例出台,内库渐为充盈,又为嘉蔬署增添了耕牛和海外种子,这才叫菜户安心能留下种地。
新任监正心知,单靠四体不勤的读书人不但种不出新作物,还有可能毁了种子。他眼看月池给舂锄扑扑趁春睛
你能叫心学明白,它该靠谁坐上第一把交椅吗?
“你见过蜂房吗?”月池看向他。
显然,皇爷没见过,在李越入宫前,他甚至连豆子都分不清。在看到看到由正六边形组成的蜂房时,他有些惊讶:“这是它们自己做出来的?”
月池道:“对。不管是构筑蜂房,还是供养蜂后,不管是交配,还是养育下一代,蜜蜂都凭天性支配,不计得失,不计生死,万众一心,才有这样奇观。可人不一样,人是有意识的。很多时候他们会权衡利弊,会放长线钓大鱼。这也是我在外头想发展技术,最终却走向失败的原因。”
朱厚照道:“你要是早显露身份,也不至于遭愚人冷待。万户的后人日思夜想东山再起,要是知道放走了你这条大鱼,不知该如何捶胸顿足。”
月池早已释然:“你我都心如明镜,这并非个人贤愚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走势趋于变态。一切都在为上层服务。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官场晋升,选择的都是能为上而非为下做事的人;瓷器、首饰、丝绸等奢侈品的工艺登峰造极,而底层人赖以活命的农技、商贸却甚少有人关心。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势不稳,船焉能驶远。新芽无法在盐碱地中自行萌芽,外敌侵扰和农民起义动摇王朝的统治。正因如此,才需要改革,以期风平浪静,绵延不绝。可惜,凡事有利有弊。民生改善了,财政窘境解决了,又出现了更为棘手的稳定问题。”
春雪仍在飘落。春日的白雪已经没有冬雪的声势浩大,寒气凛冽,它更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纷纷落着。朱厚照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的六瓣晶体很快在他掌心融化,只留下微微的寒意。
他听到月池的声音,清晰地在料峭春寒中回响:“这不是掌控一条航线,就能解决的问题。白银在流入民间,未入彀中的人才在草野肆意生长,而已入彀中的人才正借权大肆揽财。这些都是您所不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