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道:“皇后是毕竟是天家人,由她去作保,说动老娘娘的把握更大。要是太后还是不肯下旨,咱们拿皇后的懿旨总比没有好吧。”即便最后被打成谋反,李越可也在夏皇后九族之内,大不了大家一起去死呗。
为了掩人耳目,张永遣亲信去见夏皇后,谁知这次得到的回音却让他大吃一惊。夏皇后不仅写了懿旨,盖上了皇后的宝印,还允诺亲往乾清门去拖住杨玉。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张永得了这样的允诺,既兴奋,又不解道:“娘娘如此信任,倒叫我忐忑了起来。你是怎么劝皇后的?”
亲信亦万分不解:“小的刚刚表明了身份,她们验明正身后,就把东西给了小的了。噢,不过方女史还让小的给您捎一句话。”
谷大用问道:“是什么话?”
亲信一字字道:“雁寄鸿书岂独君。”
苏武出使匈奴,遭匈奴人扣押十九年,言说直到公羊生子,方可放他归国。后来,汉元帝继位,想将苏武救回。匈奴便谎称苏武已死。汉使便心生一计,言说天子在上林狩猎,射下一只大雁来,雁足上正系着苏武的信。匈奴人哑口无言,这才将苏武要了回来。这里用此典,表明李越不仅给他们传了消息,居然还能信捎到后宫去。
张永惊诧之余,又觉匪夷所思,他的手是怎么伸到那么长的?不过,这也不是纠结这个时候,能师出有名就好,不然他拿什么理由去调人,在宫内抓一个伯爷呢。
弘德殿内,医妇谈瑾德正在用火焰替银针消毒,为着这一次重要的施针,她已经反复翻阅典籍,做足了准备功夫,然而,她一回头后瞧见月池后,发现自己最该做,原来是心理准备。她是打破头都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官,竟能被卷入到这样大的事件中。
明代女官的官制为六局一司,六局分别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一司为宫正司。其中尚食局下又分为四司,即为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其中的司药女官,在洪武年间专掌御用医方药物之事。到了永乐后,宦官权力膨胀,司药的大部分职权为宦官所侵夺。但自夏皇后执掌六宫后,又在民间和宫内选贤举能,女官的权力又得到了提升。谈瑾德正是在这时,得到了擢升,成为了独掌一司的司药。
由于明代男女大防颇严,贵妇千金碍于礼教,在遇到妇科症状时,不愿叫男大夫诊治,即便叫了男大夫来,她们也往往对自己的病情羞于启齿。这自然会引起病情延误,以至于害了自己的性命。这时,医妇就应运而生。寻常大户人家都会养上几个医妇。宫中就更不例外了。医妇往往担任着贴身护理和向太医转达病情的两项责任。
谈瑾德在伺候张太后坐了三次月子后,就再无什么大的用武之地。直到夏皇后入宫,她才有了擢升之机。生活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她却有些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好在皇后恩典,允宫女来尚食局看病,才让她又重新忙碌起来。她的想法很朴实,多收几个徒弟,能多救一个就救一个。大家都是苦命人,要是连自己人都不互相援手,又还能指望谁呢?
她的日子本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谁知在一天夜里,她会被几个东厂番役强行拖起来,用刀指着她的脖子问她,能不能治下红之症。
面对这样情况,她除了点头也别无它法。然后,她就被带进了乾清宫的偏殿,见到了她满头大汗的老搭档——王济仁。王太医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道:“怎么办,我给了她服了止血的汤药,可一点儿用都不起。我又不能替她扎针!按脉象,她应只是受了寒,导致癸水增多而已啊,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你、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啊!”
谈瑾德就这样被推进了帐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美丽的面容和浸透被褥的刺目鲜血。她终于明白,王济仁所述这个地步是什么意思,这个出血量委实超乎寻常了。她在把脉之后,亦察觉不出确切的病灶所在,当机立断决心宽衣察看。
两个宫人一个帮她搀起病人,一个和她一起想脱下衣物。谁知,刚碰到她,病人就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亮得瘆人,只说了一句话:“谁是医妇。”
谈瑾德道:“回您的话,正是奴婢。”
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谈瑾德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看清了。她忽然嫣然一笑:“可是宫中女官?”
谈瑾德熟稔地介绍自己的身世背景,让患者信任她的医术:“正是,奴婢自幼入宫,为老娘娘诊治多次,对于下红之症有丰富经验……”
那人道:“很好,那就要你来瞧病,其他人退下。”
两位宫人面面相觑,流露出为难之色。那人冷笑一声,自有一番威严:“怎么,我说话也不顶用了。成,你们既然非要看也行,那就等我晕死过去后,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此话一出,谁还敢坚持。刘瑾的声音都从外间传来:“就听她的,可不能再耽搁了!”
这个声音,可太耳熟了。宫里人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谈瑾德没曾想,居然在这个时辰,刘太监居然会守在外头。她心里的忐忑狐疑更添一重,不过多年为医的素养,叫她顾不得多想,仍旧专注在病情上。
终于,当内间只剩二人时,谈瑾德告一声得罪,伸手就要帮她宽衣。谁知,这回又被她叫停。她轻声细语道:“你附耳过来。”
谈瑾德不解,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您这病看起来不轻……”
她一语未尽,就听那人细细道:“不碍事,你包扎一下不就行了。”
谈瑾德一愣,包扎,这还能怎么包扎。她定睛一瞧,不由浑身一震,原来塌上这人的大腿根部,竟然有一个正在淌血的伤口。难怪王济仁看不出来,这分明是她自己扎的!谈瑾德愕然抬头,一根冠簪,正抵着她的眼睛。
那人笑道:“现下可以过来了吗?”
谈瑾德缓缓道:“我先替您止血,其他的容后再说可否?”
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时间紧迫,还是边包边说吧。”
谈瑾德赶忙替她压迫止血,又从药箱中取出伤药包扎,而就是这么一会儿,她就知道惊天之秘。李越在她耳畔说道:“天子病危,奸宦当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待他得逞,我成为傀儡,而你必遭灭口。我常听贞筠夸赞谈司药仁心仁术,难道你就忍心看生灵涂炭吗?医一人一命,终是小医,医一国万民,方为国手。”
见她迟疑,李越又道:“当然,你不做也行,至多你死之后,我再扎自己一个窟窿。”
谈瑾德:“……”
为了自救,更是为了救人,谈瑾德终于决定站在李越这一方。接着,她们一边想方设法,借口取药和医疗器具向内宫传递消息,另一边则预备出逃。谈瑾德世情淡薄人情恶
所以,你们一定要幸福。
婉仪和贞筠在这短短的半月,也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先是贞筠死命拦着婉仪,让她不要一时冲动,李越的性命应当无碍。可婉仪显然误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她已经知道朱厚照对李越的非分之想,明白朱厚照的执念能有多深,而能让他心甘情愿忍下一顶绿帽子的理由,就只能让他得偿所愿……
因她的冲动、愚蠢,要让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受如此奇耻大辱。内疚和悔恨噬咬着婉仪的心,可她却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不论是沈琼莲,还是贞筠,都在一遍遍地提醒她,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背后还有父母,还有亲族,还有宫内这成百上千依附她而生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