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珊急得里衣都湿透了,他道:“万岁容禀,六科给事中并非存心冒犯万岁,定是背后有小人挑唆,这才举止失当……”
朱厚照此刻面上已没有一分惊怒,他静静听戴珊略有些语无伦次地将话说完,这才挥挥手道:“戴先生放心,朕心里有数。”
有数?戴珊听着不同寻常的温言,反而心惊肉跳,他有心豁出老脸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公然抗旨也是大罪啊,他心念一动,索性告退,一出武英殿的门,就扭头去内阁衙门。这途中正碰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太监,两人四目相对虽都是火花四溅,但此刻双方都无心纠缠。
戴珊是气喘吁吁地往内阁衙门一路狂奔,刘瑾则是痛哭流涕地跪在武英殿中喊万岁。
朱厚照手中正拿着六科廊言官递上的奏疏,刘瑾听着他念道:“伏望奋乾刚,绝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将李越、刘瑾等明正典刑,以回天变,泄神人之愤,潜消乱阶,以保灵长之业【1】。”
明正典刑?刘瑾也在宫中待多年了,措辞如此激烈的奏疏,他还是来得正好,我们正打算往武英殿面圣,现下正可同往。”
月池道:“恕下官冒犯,如今最紧要的不是去见皇上,而是赶快挥退聚集于宫城的言官。”
刘健道:“怎么,你是怕真相披露,性命不保了吗?”
月池苦笑一声:“下官倒不担心自个儿,而是若六科给事中再闹下去,只怕会有激变。皇上,可从来不是任人威胁的人。”
谢迁一怔:“言官进谏言乃是其天职,怎能说是威胁?”
月池道:“先击登闻鼓,又伏阙不起,声势浩大如此,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下官实不忍见此惨状,这才来与三位阁老相商,还请元辅出面,速速叫他们退去吧。”
几人正纠缠时,戴珊终于赶到了。李东阳忙上前扶住他,问道:“您怎么跑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戴珊已喘得如破风箱一般,他艰难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俞泽背后有人在施诡计,他对锦衣卫只字不言,却对六科言官说出了那样的话。万岁震怒,要我言说幕后主使,我担心起腥风血雨,索性闭口辞官,本以为这事就了了。没想到……元辅,您快去叫他们退下吧,再闹下去,只怕性命难保了!”
李东阳亦是眉心直跳,四位老人当下马不停蹄地往事发处去,可已经晚了。朱厚照勃然大怒,下令将这群言官拖出午门,廷杖六十,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月池赶到午门时,这些义愤填膺的词臣已被压倒在地,扒了裤子,一眼望过去,一片白花花的屁股蛋。若是往日,月池早已笑出声来,可在此时此地,她却连动动嘴角都难。主刑的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杨玉,他略一挥手,一旁的侍卫就朗声道:“行刑!”
这一声响彻四周,像水波一样不断散开来。无数只厚重的大杖在这一声的余音尚在时,就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大杖与皮肉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血色逐渐蔓延开来,随即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就足够让人摧心伤骨,许多人一起叫嚷起来,真个叫人魂魄都要散了。
李东阳几乎是立时就淌下泪来,他大红色的官袍在疾步行走中就像风帆一样张开,他几乎是冲到杨玉面前,对他道:“杨指挥使且住,老夫现下就去向万岁求情,您可否行个方便,暂缓行刑?”
杨玉心中半是为难,半是幸灾乐祸,这让他的神情让人看得十分不适。他道:“首辅见谅,圣旨已下,下官是心有余力不足啊。不若,我让他们慢点打,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