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道:“不必见朕也知道不中意。”
朱厚照拒绝“直接躬行”,绝不是因为他陷入到了对自己性取向认知的迷茫惆怅,这毕竟是盛行男风的明朝,之前他的抵触才是与时代风潮相背。对他来说,如今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所谓,他追求得是酣畅淋漓的体验。
朱厚照对床笫之私的向往,还是来自于月池的讲述。那种活色生香,干柴烈火的快感,自听过之后,就无法忘怀。在他忙完一堆糟心事,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闲心想去体验一番时,谁知刚刚一开口,就在宫人如对“变态”的眼神中萎了。他就不明白了,这种事不是两个人都开心吗,他又不是要虐待她们,那是什么表情!
他算是明白了,儒家纲常不仅把男人都拘成了书呆,把女人也教成了木头,居然把食色这样的大事,看作是可耻的。现实和幻想差得太远,让朱厚照很是无趣,加上忙着斗智斗勇,他把事已然撂开了好一阵了。谁知,钱宁这一折腾,又把他这点想法勾了起来,他还因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宫里的女人是不行了,他可以找男人啊。
那找什么样的男人呢?钱宁那样的自然不行,他是帝王,帝王只会要最好的。世上最好的男人是谁?他心中蓦然浮现了一个名字——李越。
这个念头的浮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想是红墙金瓦中的月色浓烈如酒,令人微醺。他想到了,他和李越在一处的时候,他就坐在他身边,烂烂的银霞将小屋照得一片通彻,他整个人像是珠露昙花一样,浸入在溶溶月色中。自己一时不知,是他因月光而皎皎,还是月光因他而澄莹。他伸手想碰一下他,最后却把手缩了回来。现在回想,如果他最后没有停下,结果会是怎样?
他的心仿佛停跳了片刻,在短暂的心猿意马之后,朱厚照心中升腾而起的居然是畏惧。他能够随意叫两个人来演活春宫,却连碰李越一下都不敢。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陌生,他长这么大,天不怕地不怕,为何会怕他?
他搜肠刮肚,思索缘由,却一点儿头绪都无。他最后也恼了,他是天子,除非西天佛祖从灵山上下来了,否则没人能让他低头。他明早起身就去问他,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鼠辈闻风竟胆落
祸首是谁,这天下还有你惧怕的人吗?
月池还不知有这么一个大“惊喜”等着她。她一向浅眠,每日都是东方乍明就起身。大福在小窝里蜷一个毛团子,一听到她出门的声音就立刻从小垫子上起身,跑过来。它的两片大耳朵晃悠悠的,毛绒绒的尾巴摇得正欢。
月池揉了揉它的狗头,给它栓上绳子,带它出去玩,顺便用个早饭。
她在前世也来过北京。她生在江南,自然对郁达夫先生笔下的北国之秋充满向往。
谁知一来才发现,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下,即便是古都也因现世的喧嚣、浮躁流失了厚重的底色。她裹挟在人潮之中,只能在一二僻静之处,幻想昔年北平的幽闲清妙。那时她想,要是能回到过去看看该有多好。
年少轻狂时的心念一动,不想竟然在多年后成了真。她如今就正漫步在五百年前的皇都之中,碧绿的天空既高渺又清湛,柔润的熹光从槐树微黄的叶子里漏下来,落在她的布靴之上。
可这浓浓的秋味并未让她觉得宁静,反而感到了孤独。人总是这样不知足,有了繁华嫌弃人家浅薄,有了厚重却又觉格格不入。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就不能知足常乐,学会享受生活吗?
想到此,她扯了扯大福的绳子:“走,我们今天去吃一顿好的,好不好。就咱们俩偷偷去,不带懒虫姐姐们。”
大福汪汪地应了两声,月池拉着它去了同福夹道,没走几步路,就被小食肆的香味儿吸引过去。月池走过去一看,一口大锅里羊杂汤在不住地翻滚,一旁的炉子中,十七八个芝麻烧饼正贴在炉壁上,下面就是红彤彤的炭火。月池和大福对视了一眼,狗子已经坐在羊杂锅前不肯挪窝了。月池失笑,她索性就此落座。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很快就上来,澄清如水的羊汤之上浇上了味厚芝麻酱和酱豆腐汁,中央还有一撮香菜和韭菜花。
月池想掰开烧饼蘸着羊汤吃,谁知却被饼烫得丢开手去。大福眼疾腿快,一下就蹦起来叼走饼,谁知却烫了它的舌头,它一下就把饼丢下来,不住地哈着气。
月池一时忍俊不禁:“你这个臭小子。”
大福用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她,见她不生气,又跳起来抱住她的腿撒娇。月池道:“怎么,一个饼还不够,你还要羊杂汤?”
大福咧着嘴,吐出长长的舌头。月池无奈,她看到了店家的猫正坐在自己的小碗前,优雅地舔着毛。她走过去道:“大叔,能不能把您家的猫碗借我们狗子用一下。”
卖羊杂的大叔别过头去一看,就见大福的口水都顺着嘴巴淌下来,他也是一乐:“哈哈哈,成,我送它半勺尝尝。”
月池笑道:“那哪儿成,我再买一碗给它。谢谢大叔,就只要汤,其他的调料都不要。”
大福在猫咪妒恨交织的眼神下,将汤舔得哗哗作响,狗脸几乎都要埋进汤里。月池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正当她打算享用自己的早点时,却有不速之客来了。
“呵,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和畜生同食。真是有辱斯文,枉为朝廷命官。”
“苗兄,蝇营狗苟之辈,本就与畜生无异,和畜生同食又有什么稀奇呢?”
月池动作一顿,随即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地用餐。不出片刻,这两人就跑到她面前来喝道:“李越,你竟敢如此无礼,我们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月池挑挑眉:“原来是人在说话,我还以为是麻雀在叽喳呢。天下碎嘴麻雀那么多,我若是和它们一般见识,岂不是早把自己气死了,所以还是充耳不闻的好啊。”
说着,她又喝了一大口汤。一旁的食客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他们都是普通的贩夫走卒,不认得这三个是何方神圣,只是听个热闹就罢了。
“你!”其中一个用手指着月池,月池目光一凛,翻手就把一碗汤朝他泼去。这汤放了许久,已是不烫人,只是满头满脸的油汤,也足够让人气急败坏了。两人暴跳如雷,竟然想来拉扯月池,大福一跃而起,挡在月池身前。他们被狗吠所慑,连连倒退。月池笑道:“原来是两个老监生,怎么,你们在国子监里,连《大明律》都没学过吗,殴打五品以上的上官,杖一百,徒三年。”
其中一个道:“你这等为清流所不齿之人,也配称官吗?”
另一人随即道:“身为御史,竟然颠倒黑白,使无辜幼童蒙冤,还敢在此大摆官威,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颜面。”
月池将手中的碗放下,神色虽不变,目光却如寒霜一般:“是吗,那您二位就是正义之士,特来指点乾坤的罗?”早在讽诗满城流传时,她就有心给这群嘴碎文人一个教训,只是如亲自为这等小事发作,反而降了格调。如今这两个蠢货自己送上门来,她岂会放过。
“正是!”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监生一口应下。
月池道:“可正义二字,可不是光耍嘴皮子就行的。戴家一案,可是三法司会审判决,你们既然有疑虑,为何不去敲登闻鼓,状告三法司呢?”
两个老监生面上一怯,随即就开始胡搅蛮缠:“花言巧语,推卸责任!”
月池冷笑两声:“那我索性今儿就担起责任来,我们现在去敲登闻鼓去,谁不去,谁才真是夸夸其谈的草包。怎么样,你们敢不敢?”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就是一慌,但料想月池也不过是色厉内荏,因而也拍胸部道:“有何不敢,去就去!”
月池起身牵着大福:“那可好得紧。劳烦诸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可别让有的草包半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