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慢慢将一小碗奶喝光之后,方开口道:“不过是一点小事,瞧瞧你这个样子。”
王岳闷声道:“您是没听见李越说得那些话!”
李荣道:“说来听听。”
王岳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李荣听罢道:“太子是有心放人一马。”
王岳皱眉道:“可他要求的这也太……我们要真去查了,那以后谁还敢在咱手下做事。”
萧敬道:“其实整顿一下,也并非是坏事。有的人做得委实太过了。”
李荣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抽几个人交差也就是了。”
萧敬一愣道:“公公,殿下聪慧,这样恐交不了差。”
李荣颤颤巍巍道:“这样当然是不行。还得把钱凑出来。李越话里话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殿下手里压根没有真凭实据,此举就是为了弄钱。年轻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把事办妥,他一高兴了,就不会找咱的麻烦,等他忘这桩事,以后慢慢找补也就是了。麻烦的倒是刘瑾那边。”
王岳恨恨道:“您说得是,那个狗东西!”
戴义悠悠道:“我倒不觉得。他一个连内书堂都没进过的奴才,即便日后进了司礼监,也不能一手把批红都揽完吧。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是了。”
李荣看向他:“你是说讲和?”
戴义道:“本来也没结仇啊。”
整个司礼监和刘瑾不对付的只有一个,王岳眼睛就同凸眼金鱼似得:“不成,此人狼子野心,一旦得势,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李荣心知他是担心自己,他道:“那就先合作一时。刘瑾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把弄钱的路子都堵死,否则等到他上台,不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咱们给他送点礼,交几个人给他,他既在殿下面前得了脸面,咱们也可平安无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戴义和王岳都应了。萧敬暗叹一声,整个宫中的宦官都是既得利者,他总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吧,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刘公公比他们还要有经济头脑,他同样也是看都不看那些珠宝首饰一眼,反而直接要分红。这说得是各衙门太监的孝敬,须得分给他一部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岳恨得牙痒痒,可碍于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割肉放血。宫中的大铛们达成了一致,这才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账活动,不过动静虽大,却没伤筋动骨。唯一真正变化的是刘公公鼓鼓囊囊的荷包和蒸蒸日上的地位。
月池不得亲随办差,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她还是经李东阳点醒,方知又上了套。自昔年六科廊言官群情激奋上奏,引得朝野动荡,李东阳身为首辅,却无计可制之后,他便开始树立自己的威信。他选择的方式较为柔和,是在自己府中怀麓堂举办文会,会上不谈政事,通过点评诗文,来以才服人。月池碍于朱厚照,不敢次次都去,但时不时也会参加。
这次她入座,尚见几个新面孔。她推了推一旁的李梦阳问道:“献吉兄,这些是何人?”
这李梦阳说来也是个苦命人,弘治六年为乡试解元,弘治七年为进士,一入官场就当上了户部主事,按理说前途是一片光明灿烂。可他嫉恶如仇,公然上奏弹劾张皇后的两个弟弟——“招纳无赖,网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弘治帝为保妻弟将他暂时下狱,他在狱中差点被寿宁候和建昌伯的人弄死,惹得朝野愤怒。弘治帝方能堵住张皇后的嘴,将他又放出来官复原职。经过这场牢狱之灾,他更加瘦骨嶙峋,凹陷的面颊上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月池成功让张氏外戚子弟被发配出京,自此偃旗息鼓,夹起尾巴做人,无意中也为李梦阳出了口恶气。李梦阳为此对她大为赞赏,二人平辈论交。
李梦阳道:“你想是没见过,他们都是庶吉士。”
明代成例,选进士于六部诸司及翰林院之下观政。翰林院之下者称庶吉士,六部之下者称观政进士。庶吉士又称储相,为天子近臣,其中佼佼者,更是会进入内阁。
月池道:“原来如此。”她日后,估计也是如此。
李梦阳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笑道:“以越弟之才学,想必明年也会入庶吉士之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