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盘说她最近失眠失到快要抑郁,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的确是清瘦了不少。原先粉圆的脸开始有了轮廓,眼窝深下去一圈,挂着黑,整张脸多了一些深沉的色彩,就好像刚出炉的面包被放凉后,表面那层膨膨的酥皮泄了气,又因水分堆积而显得凝重。
米尔德大吃一惊,那个一沾枕头就睡着、雷都打不动的盘盘会失眠焦虑?会掉头发,还要靠安神的药才能勉强睡着?米尔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甄真,对方说表面上看是没啥大事,只不过盘盘最近的情绪的确很不好,而且,天天嚷着睡不着。
好久没见她们了。米尔德想约她们出来吃饭,可是盘盘说她没有兴趣,说对什么也没兴趣,除了上班哪里都不想去。
甄真说,米尔德搬出去后她们找了个新的室友,房租很快就有人分担,可盘盘的房租就交过一次,一直由她垫着。而且,好像她那个男朋友劈腿了。问她,她也不说,反正就是一下变得毫无活力,以前那个虽然圆润润却十分灵活的盘盘丢失了。
米尔德还是有点担心,便趁着晚上有空就去找她。果然,盘盘一个人正窝在床上看一档乏味的综艺节目。
米尔德问,“你就靠看这些打发时间呀?”
看米尔德进来,盘盘高高兴兴地从床上爬起来,还不等米尔德问,就“啪啦啪啦”地说了好多自己的事,比以前的话还要多,还要罗嗦。
“小米米,你看我这儿有什么变化没?还没看出来吗?咳,不是多了什么东西,而是少了呀!我扔了好多东西,断舍离嘛!还有,以前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包啊链子啥的,我全放网上卖了,真不值钱啊我跟你说!没发现那个大猪仔不见了吗?也卖了,不过才卖了80块钱,我去!我买的时候花了五百多呢!还有那个渣男,送我的东西我全卖了,有的扔了……”
盘盘不厌其烦地给米尔德讲她最近做了什么,倒不像在手机里聊天时那么阴郁,只是话又多得有些不太正常,就像被关在一个无人的岛上被憋了一个月的话,见了人便拼尽全力来表达。
“你怎么啦?”米尔德坐在床沿上,看着眉飞色舞说话的盘盘,可仍觉得她异常疲惫,那开心也不是真的开心,就像回光返照时的那道光,仅仅是为了掩饰既将落幕时的黯然。
“没怎么呀!”
“瘦了这么多,在减肥?”
“不是减肥。”盘盘神情落寞地坐下来,“是真没钱。没钱吃好吃的了,我现在连一块提拉米苏都舍不得买。”
“分手了吗?”米尔德看她全然一幅失恋的样子。
“分手了,但我发愁的不是这个。说实话,我现在穷的根本没时间想感情那些破事,饭都吃不饱了哪有时间感伤啊?”
两人坐在一起,米尔德转身看她的侧脸,鬓角居然添了几根白头发。盘盘负债累累,米尔德知道,可是从未听她因为钱而真的苦恼过,她那些用来说服人的过度消费的理论同时也在说服自己,她总是坦然地接受自己穷,觉得天从不会塌下来,总有钱能通过大风刮来,也不为债务发愁,天天吃得饱,睡得香。
盘盘和安吉一样,他们是那种真的贫困却从来没有“贫困感”的人。
而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很穷了吗?
“米尔德,”这个称呼代表着问题的严重,“你能借给我点钱吗?”
“可以,可是……”米尔德也不知道“可是”什么,只是一听到对方要借钱,不管是不是好朋友,她心里都“咯噔”一下。人们常说“救急不救穷”。安吉穷,盘盘穷,说的再多也没用,能力有限,对穷的敏感度也不一样,就一直穷着。
米尔德曾半真半假地对盘盘说“借钱没有!”是真的很怕她借钱。盘盘的债太多太多了,不用认真计算也知道那一定是个不小的数字。可是,一边怒其不争,一边又忍不住关心她,生怕她和安吉一样被追债的堵在门口,被人喊打喊杀。
“可是什么?”盘盘追问,眼睛里全是期待,伴着紧张。
“可是……”米尔德不敢把自己给萧乾垫钱的事告诉她,怕她反过来数落自己,“你要借多少?”
三千?五千?还是一万?米尔德心里估约着数字。她想起甄真说过,盘盘一直没交房租,大概她是想借够房租吧?
“我想借三万!小米米,你能借我三万块吗?”称呼又恢复成了“小米米”,“其实就算你借给我三万,也还是不够。仅够我这个月的还款和欠下的房租。”
这个数字吓人一跳,米尔德怔怔地看着她。
“我裸贷了。”
米尔德继续发怔。
“没办法呀,以我的征信记录,已经欠了十几万,走正规一点的信贷公司肯定是借不到钱了,我只能去裸贷。借到了一万。我现在后悔了,这一万对我来说又起不到什么作用,却给我带来一堆麻烦……那个裸贷公司太过分了,说‘裸条’是保密的,怎么又会无意泄露出什么10G的压缩包……”
“无意?”米尔德忍不住打断她,“这条新闻我看过,连警方都说了,不可能是‘无意’。什么内部流出、资料泄露,那都是放贷者精心整理故意放出来的好吗?”说着又不禁担心起来,语气十分急,“那你的照片也泄露了吗?盘盘,你说过你看不上‘裸贷’的!”
“我的好像还没有。”盘盘有些沮丧,“流出的都是一些比较丑的……”
米尔德绝望地闭上眼,哭笑不得。都这会儿了,这种自信是否可以不要了?
“是真的。”盘盘也急了,“我听说他们是专门放一批丑的,知道这些也没多大的压榨价值,主要是杀鸡给猴看的,我就是那猴!其实放贷的人根本就知道我们还不起,还不起就要成为他们的摇钱树。我害怕呀,小米米,我借了一万,现在要还一万八了,再还不上我的照片说不定就流出去了……”盘盘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我害怕……”
盘盘哭了,是真的哭了,不像上次那样孩子般的嚎啕,眼泪中浸满了后悔和恐惧。如果是真有悔意,这眼泪是值得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安吉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米尔德也懊恼,怎么会招惹盘盘这个大麻烦,还有安吉。如果身边尽是些这样的朋友,任谁都会懊恼。谁都不是开门做慈善的,她自己都好不容易才从泥窝里趴出来,却仍然被身边的人溅一身泥点子。她早知盘盘会因为欠债过多而出事,却死活没想到会是裸贷,这东西怎么可以去碰?
真是气死人了!
米尔德想起一句话,忘了哪本书里看到的了:人在年轻时,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其实早暗中标好了价格。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好的,坏的,馈赠或打击,都有它们的价格。怎么办呢?米尔德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可盘盘现在的确遇上麻烦了,她因此而几夜骤瘦,憔悴不堪。米尔德知道,如果她不帮忙,盘盘真的会很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