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上,周铨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来:“郎主,几位将军今日一早便来求见,不知您现在……”
“是你昨日知会他们的?”
张瑾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周铨。
周铨被这双冷冽的眼睛注视着,倍觉压迫,惴惴不安地垂首道:“奴怕郎主临时有安排,届时时机仓促,这才自作主张。”
“以后再自作主张,休怪我不容你。”张瑾冷淡道。
周铨一愣抬头,急切道:“郎主,奴只是……”
张瑾打断他,冷声道:“你已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香料之事他没计较,是因为那时他的确在逃避,不如底下人看得清醒,周铨那么做,的确是情有可原。
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身边人越俎代庖。
周铨闻言脸色遽变,头皮发紧,慌忙跪下认罪道:“奴知错,还请郎主息怒!奴也只是一心为了郎主,这次的确是考虑欠周,奴今后再也不敢……”
张瑾不再看他,“念在你年过五十,小惩大诫,自己去领二十家法,再有下次,我便留不得你。”
说完甩袖而去。
周铨伏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才抹着汗起身,抬头看着郎主的背影,一面心有余悸,一面又不无庆幸欣慰地想着:郎主方才那模样,虽过于刚冷无情,却俨然回到了从前的气场姿态,想必这次也该从情爱中清醒过来了。
能清醒,那就是好事。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快点清醒,周铨又何必冒这么大危险去做这些事?
周铨怀着复杂的心情去领了家法,又拖着疼痛的身躯去收拾东西——行宫与京城相隔有些距离,车马来回少说也要大半日,加上天气炎热,更加不便,宰相去行宫商议国政,是被允许暂住并带几个贴身仆人的。
但很显然,周铨看出郎主并不想去。
个中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那些个武将没能等到张司空见他们,也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纷纷询问周铨,周铨得了警告不敢多说,只暂时安抚他们莫要着急——他已不再担心了,反正现在郎主已和女帝撕破了脸,他又不傻,这种时候再不出手,就是等着对方先动手杀自己。
抢占先机这种事,也不知做了多少次了,当年先帝想赐死他时,他不也这样赢过一次吗?
而姜青姝那边,抵达行宫时已将近日暮,她在临华殿中更衣歇息,梅浩南和梁毫去安排随行禁军宿卫,殿中只有邓漪陪侍。
邓漪笑道:“行宫气候凉爽,与宫中当真是完全不同,臣身在此处,都觉得心旷神怡了些。”
姜青姝没有应答,只是偏头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子,外头一片花鸟碧茵,时有鸟啼声回荡在山间。
此处依山旁水,行宫更是特意修筑在山腰之上,周围有瀑布流泉、山间野鹤,是个绝佳凉爽的去处,是以当年,赵玉珩就在此处养胎。
她忽然有些恍惚,“阿漪,你来朕身边多久了?”
邓漪怔了怔,才道:“已是两年有余。”
“两年……”她默念了一下,忽而笑道:“这两年,你和朕都变了不少,朕身边的人也一直在变,只有你陪着朕的时间最长。”
邓漪听到她这么说,微微沉默,不知怎么回话。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却忘了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孤家寡人,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有人一直在离去,也总有人不能一直相伴。
姜青姝抬步走到窗前,欣赏着外面的迷人景致,微微闭目,凉风拂面,好像置身于山水间,而不是坐在那把象征着腥风血雨的龙椅之上。
也无怪乎阿奚讨厌皇宫,最喜欢江湖。
片刻后,梁毫回到临华殿,拱手道:“陛下,行宫宿卫已安排完毕,确保周围安全。”
“下去吧。”
姜青姝没有回头,只挥了挥袖子,梁毫默不作声退下去。
邓漪暗暗观察刚刚退出去的梁将军,压低声音,“陛下故意命梁将军安排宿卫,可是看司空那边……”
姜青姝颔首。
方才她也顺带瞄了一下实时,看梁毫有没有做些小动作。
但奇怪的是,梁毫只是中规中矩地在办事,张瑾的实时那边也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她人已经来了行宫,只要在这里杀了她,随便安排个刺客或是诬陷到其他人头上,张瑾再顺势“杀了刺客”,在朝野混乱之际回京主持大局,就可以顺理成章夺位称帝。
如果说,当初谢安韫造反只是为了囚禁姜青姝、让她成为他的掌中物的话,姜青姝则觉得张瑾一定会选“弑君”。
哪怕不是真的杀她,也必然是让她“死”在天下人面前。
——新帝如果想坐稳皇位,快速收服人心,一定得先杀了她这个天定血脉才可以,那时天下没有天定血脉,大家自然会认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