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衣服漂起来,一个女人躺在衣角之下。
“姐姐……还是许予华?”她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见对方扒开衣橱爬出来。
江风夷猛地睁开眼睛,原来只是梦,她浑身震颤,像躺在一面被激烈敲打的铜鼓上,久久不能平静。
拉窗帘,打开衣橱,换护工制服。青绿色不衬她的皮肤,看起来面目模糊,人融化在衣服里。她对镜绾起长发,用食指蘸两次风油精抹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一个月前,江风夷申请派驻到槐北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那里也是许予华的丈夫赵平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从小区到医院有四公里,隔着一条丰沛宽阔的河,叫槐江,骑共享单车穿过马路,进入河岸的绿道,再沿河过桥就能到。
这次的客户是一个中风的老太太,家里人交不起全天的护理费,白天由女儿过来照顾,晚上换江风夷。
江风夷戴着蓝牙耳机,用湿毛巾帮病人细心地擦拭身体,仿佛演一部哑剧。
手下的皮肤发皱,乳房干瘪,身体像泡过水又被用力攥干的塑料袋。
一切收拾停当,她坐在窗边听歌,打开手机看电子书。《fbi心理分析术》,似乎西方心理学并不完全适用于东亚人,看了不一会儿,她脑子里乱嗡嗡的不知道读到了哪一行。
晚上八点,老太太的主治医生走进来问她今天的情况。江风夷一一作答,大眼睛打量他。
医生要走时,江风夷问:“陈医生,你认识江望第吗?”她对每一个40岁以下的医生都会这样问。
“谁?”
他似乎不认识。
“槐北的一个网红。”她扯谎时不会脸红,“对了,2007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怎么会问这个?”
她接着瞎说:“那个网红发了个帖子,跟粉丝讨论07年槐北的情况。”
陈医生放下蓝色板夹,仔细想了想:“嗯,我那时候在建州上学,不记得发生什么大事了。”
建州。
江风夷有些失望:“那你是槐北人吗?”
陈医生:“不是,不过我老婆是,我是2010年跟她过来的。”
江风夷点头:“那你认识的医生,有在槐北念大学的吗?”
“那可多了去了,我们这里毕竟是医科大,当然有很多医生都是槐北医科大学毕业的。”陈医生低头看一眼震动的手机,“我得先回去吃饭了,下次有时间再跟你聊。”
江风夷连忙赔笑:“对不起,我忘了你还要下班的。”
陈医生走了,顺手带上房门。
他大概率不是她要找的人。江风夷转过头,远眺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迷惘的脸庞倒映在玻璃窗上,像褪色的画报。
模模糊糊记得是春天,因为被褥有些潮湿。槐北市交阳县巴蓝镇的米花街尾,十二岁的江风夷正要入梦,听见上铺传来男人低沉的咳嗽声。当然不是姐姐的声音,是有人申请添加qq发出的提示音。
江风夷清醒了,小声问:“姐姐,谁加你呀?”
“关你屁事,赶紧睡觉!”上铺的江望第翻了个身,一条腿探出来,熏腊肉似的悬在床边。
江风夷撅了撅嘴,在寂静和无聊中瞪着眼。
在江风夷眼中,姐姐江望第漂亮,时尚,在学校里有很多叛逆的酷朋友。江风夷总是很羡慕她,学她说话,模仿她的动作,偷偷用她的化妆品——后来有一天被姐姐发现了,她以为会被揍,但姐姐说:“画得真丑,去把脸洗了,我帮你画。”
她虔诚洗脸,坐在窗边,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姐姐说:“以后未经允许不能乱动我的东西,包括qq,包括男朋友,知道吗?”
“知道了,我用今年的红包发誓。”江风夷直起四指,眼珠斜过去看她,“你男朋友是谁?”
“不告诉你。”
“是不是之前你qq里的那个‘尼采’?”江风夷确实偷看过她的qq,姐姐和那个人从去年春天一直聊到今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