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儿微有诧异。
长公主苦笑道:“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一直都狠心不见你吗?因为你的父亲,身份实在太低。自从生下你,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想求皇兄给你一个前程,但这种恩典,一辈子只能用一次。我平时待你越狠,外人才会越同情你。”她说着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间杂着气力不继的喘息。
鹫儿终于动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良久,他才问道:“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长公主一脉灰冷的声音里隐约泛起了些生机,她轻轻说道:“因为,你父亲,在我心里,是个绝世无双的好郎君。”
鹫儿的眼中终于有了泪光,他质问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除了继承那个男人的血脉,还算什么?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你这么多年不愿意见我,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吗?”
长公主没有说话。
鹫儿的眼眸渐渐变冷。
庭院中隐约传来各种声音,不多时,小厮通报道:“圣上驾到——”
鹫儿握着母亲的手,跪在床边。望见安帝的衣裾跨进门内,随后疾步走上前来。
鹫儿于是木然跪拜道:“圣上万岁万万岁!”
纱帘内长公主吃力地想要起身,却被安帝扶着躺下。随后长公主虚弱地喘了口气,哀切地诉说着:“皇兄,妹妹也算为了大安尽了力了……我平生,没有别的遗憾,只后悔对这孩子不够好……他现在会一点骑射功夫,等他守完一年的孝,就让他到沙中部当个普通的部众,替皇兄效力……到那时候,皇兄随意赐他个姓氏就好,不然我的墓碑上,孝子的名字都不好写……”
鹫儿表情依旧木然,但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那是鹫儿这几年来唯一一次,也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于长公主而言,相见是为演一场戏,在安帝面前给鹫儿求一个恩典。对鹫儿而言,相见的结局却是抛弃。
办完母亲的丧事之后,鹫儿头上系着白色的丧带,在仆人们的伴随下,拿着青云剑,走出长公主府门。
走过十字路口时,如意鲜衣怒马,带着手下从对面疾驰而来。
鹫儿下意识地躲在了街角,抓紧了青云剑。
朱殷讶异道:“公子这是怎么了,那可是任大人啊!啊不,应该叫尊上了,圣上刚封了她当朱衣卫左使,这么年轻,二十年来头一份……”他小心翼翼地规劝道,“您这就要去沙中部当骑尉了,这一离京,不知道得多少年,要是连一面都不见就走,您以后肯定会……”
鹫儿眼光冷冷地打断朱殷:“闭嘴,我不想见她!”
他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喃喃道:“她们既然都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她们!”
话虽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把青云剑抱在怀中。
如意一直飞奔到长公主府门前,才勒马停住。她一回到安都,便听闻长公主去世的消息。得知鹫儿被安帝派往沙中部,不日就要启程,连忙赶来相见。
但她在门前等了许久,都无人前来应门。
琉璃叹息道:“公子也太不懂事了,一个口信都没有给您留就走了,枉费您不顾伤势赶回来。”
如意抬头望了一眼府门上悬挂的白灯笼,道:“算了,他是奉圣命。而且,他也已经长大了。”
所有的缘,既有起,便有始。如意的心中纵使挂记着这个唯一的徒弟,却也不愿陷入那让她不快的不明情绪中,便果断地走下台阶,重新上马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错过的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时机。
熊熊烈焰吞噬着邀月楼,烧透了那一晚安都的夜空。如意被朱衣卫围堵在邀月楼前的台阶上,浑身是血的厮杀着。
她刚刚听了昭节皇后的遗言,失去了自己平生最敬爱亲近的人。此刻支撑她不肯倒下的,唯有去完成昭节皇后的遗愿和为昭节皇后报仇的信念。
领头围堵她的朱衣卫名叫迦陵,此时还只是个丹衣使,见总也拿不下她,不由急怒交加。出言刺激她:“任辛,你别负隅顽抗了。谋害皇后是大罪,看在当年同为白雀的份上,只要你投降,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如意一言不发,继续和他们对战着。却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力气耗尽,中剑倒地。
她昏迷的前一刻,远处似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身骑尉装束的鹫儿正不要命似地飞驰在前往天牢的路上。
朱殷在身后加鞭追赶着:“公子,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鹫儿急道:“再慢师父就要死了!她把皇后一直当姐姐看,怎么可能去害皇后!她一身都是旧伤,天牢的环境那么糟,她熬不了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