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
在前一晚收到某陈姓御史的激烈反对谏疏,以及今日看到刘御史当庭站出来反对的时候——
姜离想起一个俗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果然,人善被人欺,她就是太老实本分了。
朝上,被文武百官看着的刘御史,觉得自己肩负着大明礼教的重任——
当御史的人,声音倒是很洪亮,咬字也很清晰:“陛下是天子,当胸怀九州万方天下大事,当颂圣贤之道!若为区区妇人足下小事下圣旨明诏,不知天下臣子百姓,要如何非议!”
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意,只随着他的直言问道:“哦?天下如何非议?”
刘御史便准备把腹内一大篇谏言通过‘天下悠悠众口’的方式抬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开口,就听御座之上的皇帝继续方才的问题。
“天下臣民万千,心自不会等同,朕先不听天下万民的。来,先跟朕说说,你的想法。”
皇帝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意,但落在人耳朵里,无端就让人心沉甸甸地往下坠:“接下来你说的,全是你对朕的看法,朕洗耳恭听。”
深吸了一口气的御史,准备传达‘民意’的御史,险些没当场噎死。
他的想法……
这,这,不让他借‘民心’来说话,岂不是成了他独自骂皇帝。
他慌了。
一来,作为御史,跟所有同僚一起上奏表谏皇帝,他很熟练,借着悠悠众口给皇帝反应外头的‘民心民调’他也很熟悉,但要是他自己来骂皇帝……说到底,他并不是王恕那等无畏的人,只是图‘忠谏’之名的人。
二来,作为自己硬刚皇帝甚至骂皇帝,也得分骂什么皇帝,眼前这若是仁宗、宣宗,这位御史也是敢的!因为这两位皇帝是明君仁君,非常遵守不杀谏臣,虚心纳谏这一套(起码表面上很遵守,真破防了另说)。
但,眼前这位皇帝,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啊!
明君是“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2]
但眼前的皇帝是那种明君吗?刘御史小心抬了抬眼皮,正对上皇帝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说……不,都不用眼神说,过去的举动也说明了。
当今皇帝的性情分明是:“能面刺寡人之过者,杀无赦。”
姜离若能听到眼前这位刘御史的心声,必然会觉得:诶?还是个知己呢。
算起来,这满朝文武,再天才的也得是耗费多年时光,花掉整个青春甚至半生都在科举才能入朝为官。
这样的沉没成本。
来啊,继续当面谏一个昏君啊:当即可以体会一下什么青春没有售价,九族了无牵挂。
刘御史惶恐退了,陈御史骤然懵了。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上的奏疏更不可能雁过无痕!
刘御史这当面直谏可以谏一半跑掉,他那已经上完的言辞激烈的奏疏可没法撤回啊!
何况皇帝还已读。
皇帝会怎么对他……陈御史心口狂跳。
姜离是个好心人,不会让人害怕太久。
她很快点了陈御史的名,正如他昨日在都察院举着高朝溪的奏疏,慷慨激昂道淑妃危言耸听,缠足不过是使足纤小,怎么就至于剕刑,那么——人若是少一半鼻子,也不过是使五官稍小,哪里算得上什么劓刑。
御史最看重名声脸面。
那就给他们新的‘脸面’。
或许便能懂得,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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