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次,卢家湛看着餐盒里坨成一团的糖醋里脊,愤愤难忍,忍无可忍,最后轻轻摔了一下?塑料餐盒,试图吸引过来那个整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室友的注意。
庄在?闻声只扫了他一眼,继续整理起一大叠资料,似乎很快又要?出门?,根本无暇顾及他摔饭盆在?作什么妖。
卢家湛只好开口发声:“二食堂的糖醋里脊全?是面粉,还一股过期面粉味儿,扔门?口,狗都不吃,你天天吃这?个啊?”
庄在?看都不看他:“我不吃。”
“你不吃?”卢家湛立刻瞪大眼,震惊与愤怒,在?他死气沉沉的脸激荡地显出几分神采奕奕来,“你都不吃,你天天买给我吃?”
庄在?说:“你管我带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吃?”
庄在?给卢家湛带饭也并非积极主动的自愿,托另两位室友的福,他们既懒得?关心卢家湛是死是活,又担心卢家湛万一真死在?宿舍,影响大家共同的学?业进度,两人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总是点到为止,最后往往都成拧作一股绳——向地理位置上与卢家湛更近的庄在?发起催促,让庄在?多留心照料。
庄在?其?实也非常嫌麻烦,尤其?是照料这?种四肢健全?恋情稀碎的室友,但相比于再跟那两位有学?科歧视不愿与卢家湛打交道的室友,争论关爱失恋室友是谁的责任,以及室友万一不幸挂了,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自己回宿舍顺手?带份饭,并不算多麻烦。
卢家湛稍迟一些?才反应过来,庄在?并不在?意他爱吃什么,带回来的只是一份续命的冷饭,还是二食堂最便宜的一荤一素套餐,他甚至继续不吃,庄在?也无所谓。
他非常羡慕庄在?居然具备这?样做事就?做事,绝不掺半点感情的屏蔽能力。
如无意间窥见神迹一般,卢家湛因此打起精神,问庄在?有没?有失恋过,想向庄在?讨教如何走出这?种被?人抛弃的痛苦。
彼时,庄在?愣了少?顷,只说他没?有谈过恋爱。
卢家湛觉得?也理所应当,庄在?的确就?长了一张没?心思儿女情长的冷脸。
当一个男人面相俊美,又带上几分薄情寡义的味道,这?种薄情寡义往往会升华成一种故事性?。
不幸的是,庄在?生了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冷静到寡淡无味,让他这?个人一下?就?没?了引人探究的牵引力,倒很矛盾,有种孤悬的哲学?感。
亚里士多德有这?样一句话,理性?的人追求的不是快乐,而是没?有痛苦。
卢家湛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庄在?更贴这?句话。
而此时,这?个连快乐都懒得?追求的人,面无血色地坐在?床铺上,静静沐在?和煦的阳光里,面上却是一种雾气未散的惝恍,仿佛失忆一样发愣。
卢家湛从未见过庄在?这?个样子,他将电脑放在?一旁,问起失魂落魄的庄在?:“早上张警官打电话来说你妹妹找到了,人没?事吧?”
张警官不清楚医院那边情况,只说等人醒了,他们还得?去医院做一份笔录。
妹妹?
庄在?的大脑似被?投石的水面,乍起涟波,这?才开始恢复运作,他低下?头,捋起袖子,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那是抽血留下?的印迹。
他发出干涩的声音,嗓子像是伤到了。
“应该没?事了。”
不知道云嘉现在?有没?有醒,庄在?从医院抽完血离开前,并没?有机会进病房看看她,只站在?外面,隔着一面贴着蓝色胶带的玻璃,既无视线阻隔也无触碰机会地望着病房内部。
病房里的云嘉安安静静闭眼睡着,薄薄的被?子拢着她,病床上的人纤细消瘦,像一张纸一样的苍白、毫无分量。
庄在?凝视许久,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会醒过来的错觉,脑子里有那种画面,她会倦倦地睁开眼,看见他,然后露出即使苍白虚弱还是很好看的浅笑,会轻轻喊他“庄在?”,会皱着眉低声说她不舒服。
但直到黎辉来催他,云嘉也没?有醒过来。
黎辉整夜未睡,脸上亦有疲态,告诉庄在?,云嘉的妈妈要?来了,之?前几次电话沟通,黎嫣的情绪很差,如果看到庄在?还在?这?儿,怕是场面不会太?好。
现在?这?里也不需要?人了,黎辉叫庄在?先回朋友家中休息,又叮嘱他一些?人情世故,要?好好谢谢卢家,人家说的举手?之?劳,并非真是小事一桩。
庄在?没?有再朝病房里再看一眼,疲累得?仿佛心无旁骛一样,径直从那一大片玻璃旁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