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莲直起身后,赶忙来拉她。这位女学士也惊得变了颜色:“娘娘,您别急,您为了妹夫担忧,我等皆能感同身受,可您再这样耽搁下去,贻误得是您亲人的病情!”
婉仪如遭雷击,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松开手:“……走,快走!”
她一马当先奔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往李越所在的角房而去。
她一把推开大门,月池惊醒,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因极度的惊愕而失了声。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刚刚赶来的朱厚照,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们:“你们,在干什么?”
多情自是多沾惹
这下为了方氏的姐姐,你不会要当众再说一个新的吧。
刘瑾没有把和月池交谈的详情悉数告诉张文冕。月池除了对他进行威逼,还有以利相诱和以情相感。
月池将利害剖析得极为清楚:“我知道你这么急切是为什么。锦衣卫毕竟没有查到真凭实据,仅凭零星的猜测,杨玉还不敢贸然咬到我们头上。你日思夜想的,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卖好罢了。可你想过没有,你已经是东厂的督主,司礼监的秉笔,即便你把我卖了,又能换到多少好处,皇上难道会还为了答谢你的功劳,把老儿当和张永等人悉数杀尽,和文官正面相抗吗?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你妄想我的儿子能再保你更上一层楼,可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我不能生呢,万一我生得是女孩呢,万一我一尸两命死在产房里呢,万一孩子还没长大成人,你就死在半路上呢?这其中风险太大,未定因素太多了,可我现下能给你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后妃和一个手握大权的重臣,谁更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你应该心里有数。”
刘瑾很坦白地告诉她:“可你要明白,即便我肯帮你,你也瞒不了一辈子。”
月池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再等一等。”
刘瑾诧异道:“等一等,又能怎样?”
当然会不一样,她是主持随事考成的核心人物之一,一旦她倒了,前头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作泡影。没有她在前面挡着,反对派的炮火会将后面的人都撕碎。而宦官和中下层官僚,也不会同意她离去。她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共同体,确保她的身份暴露后,也不会被人要挟轻视,被人当成生育的工具。
当然,她不能就这么告诉刘瑾,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我实在是不甘心。老刘,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困在皇陵里的小太监了。你看不起那些须眉浊物,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可为何到了关键抉择的时候,你仍要按着他们的规则来行事。压制太监的,不在天理,而在‘宦者乱人之国’的成见,而压制女子的,不是身躯的孱弱,而是精神上的奴役。跟在男人的屁股后面走,不会让他们把你当成平等的人来相待,他还是只会把你看成一条脚边的狗。”
刘瑾出乎意料没有生气:“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而不是以女子之身当殿献策呢?因为你也知道,不顺应规则,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说到底,你只是放不下自尊,接受不了努力不如生儿子的现实而已,可我在净身时就不讲这玩意儿了。你要学会……”
他斟酌着,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学会慢慢阉了自己。我知道,这刚开始时,是很难受。我没有一天不叫娘,不想去死的。可熬过来之后,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康庄大道了。我不就这么过来了。”
李越回应他的,是长久地沉默。她只说了一句话:“万一,我熬不住死了呢?万一皇上也禁不住折磨,像宪宗爷一样,随我去了呢?”
就是这句话,让刘瑾不得不慎重起来。他也没有对月池说全部的实话。在他看来,李越立朝和生子是不矛盾的。小孩子才做选择,像他这种聪明人,当然是两个都要。李越完全可以以女子之身,让圣上放心地授予她大权,等她做得差不多时,再怀上孩儿。她退居后宫,前朝的权柄和成果由他们来接手。李越在宫中,需要掌控外界,也只能通过宦官,到那时他们太监的地位,才叫一步登天呐。
为了促成李越尽早暴露身份,为了让自己的如意算盘成真,刘瑾和张文冕是想破头,才策划出这一场闹剧。
事件发生的地点一定是要在宫中,宫中是他们的地盘,李越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飞出宫去。事件发生的时间一定是要在太皇太后的葬礼,因为一切要依礼教而行,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李越累到半死不活,下手的机会也会多上不少。事件的起因一定得是贞洁问题,因为只有贞洁被污,才能彻底将妇人打落尘埃,而李越也只有承认自己的性别,才能保住对方的性命。只是,在事件的女主角上,张文冕和刘瑾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张文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您也知道,那是皇后,她身边宫人、女官就有上百个。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栽不进去啊!还不如找一个女官,李越能救方氏和时氏,就不会眼看无辜女子因她而死。在她眼里,皇后和寻常女眷是没有差别的。”
刘瑾却摸着下巴,斩钉截铁道:“不可,必须得是皇后。”
张文冕思忖片刻道:“您是觉得,皇后在宫中树敌太多,会有人愿意替我们下手?”
刘瑾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咱们必须得为以后想。皇上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沦为庶子出身。”
张文冕点头称是:“这是自然,万岁既嫡且长。李越又是他的心爱之人。”
刘瑾接着道:“可李越,她本就不屑于此事,绝不愿为了自己的地位去害妻姐,届时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咱们如今早点腾了位置,免除后患,也好让我们的李侍郎减轻一点愧意,免得把自己折磨死了。”
张文冕点头,他这时才明白刘瑾的思路,不由心生敬佩之意,走一步就能想十步,这才是刘瑾。只是能明白,并不代表能做到啊。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咱们总不能把李越的诗文塞进坤宁宫去吧。”
刘瑾摇头:“何须如此,这种事只要‘莫须有’三个字就够了。李越在豹子逐人时,为救皇后,拉过她的手。最新的消息,从庆阳伯府的旧仆口中挖出来的。李越缘何会折回去救方氏,也是皇后亲自出来央求她,她才下定决心、改变主意。奔回祠堂的路上,她也拉过她的手。”
张文冕大为震惊:“这,果真?”
刘瑾啧舌道:“千真万确,我本来是想编一些东西出来,结果这一仔细查探,这哪里还用编?”
张文冕想到了这些年夏皇后对李越夫妻的关照,一时毛骨悚然:“难不成,皇后真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毕竟是李越……”
刘瑾摊手:“谁知道呢,不过,她只要有一点儿焦急之意,就足够将她自个儿害死了。”
让刘瑾没想到的是,夏皇后在听闻李越‘重伤’后的反应,堪称是方寸大乱。这岂止是动了想头,简直是情根深种。刘瑾跟在朱厚照身后,暗自摇头:“蓝颜祸水,罪孽不轻。”
而高凤在惊呆之后,就是狂喜。他到底还知道维护天家的颜面,他追了上来之后,跪在朱厚照的面前,低声道:“万岁容禀,奴才有密奏。”
月池从来没见过,朱厚照这么难看的脸色。她以为,他马上就要发作了,可他却没有,反而叫葛林上前来,替她诊治。
她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断。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会儿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再敢多说一个字,这里的人都别想活命。”
婉仪已是面如土色,她这时也明白,自己中了旁人的奸计。而高凤因为吃不准朱厚照的想法,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葛林的双腿都在发抖,强撑着替她断了脉后,哆哆嗦嗦道:“李侍郎,并无大碍,只是受寒引发旧疾,这才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