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见状,抿嘴一乐:“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这是自然之理。’”
谢丕仿佛被谁抽去了骨头,他垂头道:“那都是书生之言,站着说话不腰疼……”
月池问道:“那么何谓官者之言呢?”
谢丕一愣,他的嘴唇紧绷,半晌苦笑道:“惠者,政之始也。”谈什么虚无缥缈的道义呢,只有施加足够的仁惠,才是施政的先要。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终于明白,为何你一直强调要赏赐群臣了。”
那个曾在朱厚照赐宴时,就敢于直言的探花郎还是终究随着时光远去。世情恶,人情薄,到底让他们每个人都面目全非,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月池半晌方道:“可光靠赏赐还不够。人本性的贪婪自私难以扭转,可大多数人都不是天生的凶暴,天生喜欢杀人。”
谢丕愕然抬头,只听月池道:“贪官豪强他们不是为了害命而获利,而是为了获利而害命。摆在他们眼前,只有搜刮民脂民膏这一条路,是收益最大而风险最低的。在他们眼中,即便逼死几个人也没关系,这本就是无本还稳赚的买卖。所以他们人人都要去走,咱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杨慎听得若有所思,他道:“可这样下去,腐蚀的是社稷的根基。”
月池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知道,这朝野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可就是聪明人太多了。他们知道,自家不拿,自有别家去取,即便我收手了,也只是便宜了其他官罢了,所以,傻子才不去争不去夺呢。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带来的就是公共利益的悲剧。人人都想拿最大块,下场就是大家都没得吃。皇上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而我更不想。所以,需要强有力的权力中心,来把控资源、调配资源。”
她的手掌微微晃动:“符合规则的往上走,不符合的往下滚。当走正确的道路收益更大,走错误的道路万劫不复时,聪明人自然而然会知道,该往哪里去。”
谢丕愣愣道:“可你凭什么让大家相信走另一条路,好处会更多呢?”
月池沉吟片刻,坦诚道:“我不能,所以,我只能让他们先明白,走错路的下场。”
圆妞就是在这时,急急忙忙地奔进来。小丫头吓得面色煞白,张口就说不好了,请老爷出去。
月池道:“莫慌,二位相公都不是外人,直说就是了。”
圆妞点点头,她道:“是刑部衙门来人了,急着要见您,说是、说是二位国舅……”
谢丕心头涌现不祥的预感,他急急追问道:“二位国舅怎么了!你说啊!”
圆妞被他惊得眼泪直流,呜呜咽咽道:“……好像是,疯了!”
谢丕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要瘫了下去。哗啦一声,杨慎猛然起身,衣摆将桌上茶碗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都木木地看着月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快啊。”月池展颜一笑,“二位贤弟先坐,我去看看猴子就回。”
谢丕与杨慎对视一眼,而顷才明白她的意思。杀鸡儆猴,鸡既然已经宰了,接下来当然得去确定猴子的反应了……
惊骇过后,杨慎只觉忧心如焚:“难怪,难怪他要送闵尚书回乡……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了,他要让两个国舅在他自己手上……可他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