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中,他将手中的宝剑舞得如狂风骤雨一般,暮色如轻纱一样笼罩下来。以刘公公的老眼昏花,只能看到一团一团如白虹一般的剑光。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朱厚照才停了下来。他勉强以剑支撑身子。刘瑾忙迎了上去,看到他整个人都如从水中钻出来一样。
老刘这下是真的怕得心慌意乱,两股战战了。他实在不知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探子们没有送回任何重大消息,九边的军务整顿也才刚刚开了个头,东官厅才初成规模,朝廷上上下下都哭着喊着别打,可这位小爷,他是色令志昏了。
他忍不住道:“万岁,老奴斗胆,您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换做平时,是杀了他,他都不敢这么说话,可现下不说,他就要看着皇爷去打比老虎更可怖百倍的豺狼了。
朱厚照立刻转头,刘瑾被他的目光吓得跪倒在地,他咬牙道:“奴才只是爷的一条老狗,可即便是狗,对主人也有爱护之情呐。要老奴眼睁睁看着您为了一个李越,做出这样的事!老奴实在是……”他也不想想,即便他想做汉哀帝,李越也不想做董贤,更何况,这江山也送不到人李越手上不是。
朱厚照道:“朕不是只为他!”
刘瑾道:“瞧您说得,张彩被困在鞑靼那么久,也没见您怎么着急上火。”说不定心里还巴不得人家死了算了。
朱厚照被他堵得一窒,他强忍着气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刘瑾嘴里应着是是是,脸上写着——“是吗,我不信。”
朱厚照被他这副模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抬脚就要去踹。谁知,他先时舞剑,体力消耗过度,这一脚是把刘公公踹了个后仰,可他自己也一下摔下来。侍卫宦官原都奉命远远侍立着,见状忙前仆后继地冲过来,见这主仆俩都疼得呲牙咧嘴,忙开始叫太医。
朱厚照摆摆手道:“别叫了,还嫌不够丢脸吗!不要声张,把朕抬回去。”
左右忙抬了辇驾来,朱厚照上了龙辇,又指着刘瑾道:“把这狗奴才也给朕拖回来!”
刘公公在宫内几起几落,即便现下又有失势的苗头,可底下这些小幺儿也不敢随意折辱他,还是将他半搀半拖地带回去了。
不过经这一遭,朱厚照的满腔火气倒是冷却了下来。他摆驾去了英华殿。英华殿是宫中礼佛之地。其中看守香火的太监见他这个时辰来,好似天上掉下活龙一般。朱厚照却不耐烦道:“把他留下,你们都出去。”
一众人就这般闹哄哄地进了佛殿,撂下老刘后,又齐刷刷地出去。殿中还未来得及点好香烛,一片昏沉。朱厚照拿起火折子,将落地烛台上的宫烛一一点亮。刘瑾在一旁道:“万岁,还是让奴才来吧。”
朱厚照横了他一眼:“不用你,滚回去跪好。”
刘瑾只得跪下,他眯着眼,一簇簇柔和的光晕交汇到了一处,而在光路尽头,大佛低眉垂目,静看众生。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响起:“朕想出兵,不只是为他,更是为自己。”
刘公公仿佛从迷蒙中炸醒,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信:“您已是至高无上,又何必费这些辛劳。”
朱厚照听得发笑,他问道:“老刘,你从宣府折返后,已有功勋傍身,可为何要胆大包天,在奉天殿上闹那一出呢。不就是因为你不甘心。”
刘瑾一怔,他忙低头道:“老奴哪有什么不甘心的,老奴是为万岁出力……”
朱厚照冷哼一声:“别说是为了朕。你去宣府前搬弄是非,去宣府后豁出性命,究竟是为了谁,你心里清楚。”
刘瑾一时胆战心惊,他暗骂自己有病,这种事交给百官去劝不就好了,他在这里饶什么舌,这下好了,把自己兜进去了。
朱厚照见他满头大汗,他道:“别慌,朕要是想秋后算账,你还能跪在这儿?其实,不止是你,朕也不甘心。你以为,被关在紫禁城里,受条框约束,任旁人在外败坏祖宗基业的滋味很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