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鲁的目中已泛出泪光,他道:“我真的可以吗?我总觉得,好得太不真实了。一夕之间,失去的东西,好像都能回来了……”
月池道:“当然可以。有我的帮助,你一定可以。”
她亲手拿起小刀,一点一点替他刮下脸上的胡须。嘎鲁还是很逃避,月池却按住了他的手,静静端详了他半晌,方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嘎鲁避开她的目光:“很丑吧。”
月池摇摇头:“你的心,比金子还要闪耀。相信你的臣民,也会因此崇敬你。这些疤会成为你坚毅的证明。”
光靠感情是无法打动一个人,还必须有需要和利益的驱使。满都海福晋病重给了嘎鲁改变的诉求,而她所描绘的地位、权势和爱情则成了嘎鲁改变的动力。这三者合一,才能扭转一个人的心性。
而她在离开嘎鲁后,却没有返回京都,而直接转道去了鄂尔多斯部。她要和亦不剌太师会和,共同劝说鄂尔多斯部的首领满都赉阿固勒呼。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事实上,当满都赉阿固勒呼知道新任济农乌鲁斯要来这里分走他的领地和牛羊时,他已经是怒不可遏。
满都赉阿固勒呼提出:“索性等乌鲁斯来时,咱们就把他杀了!我们三方合力,再一起打回汗廷。”
亦不剌太师和月池皆连连摇头。月池道:“草原人心服口服的,只有黄金家族。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天命之主。我记得,琴德木尼小姐,还没有成婚吧?”
亦不剌看向月池,眼前一亮。
“你说什么,亦不剌要求结亲?”汗廷之中,达延汗来回踱步,他显然是又惊又疑。满都海福晋看着堆满帐篷的礼物,也是惊诧不已。
她的肚子此时凸起,她托着肚子听侍女一样样地清点,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索布德公主此时早已生下她最小的儿子。她欣喜地拿着珠宝,在孩子面前晃荡。这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听得她也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她道:“额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定是他们怕了,所以才又送礼物又结亲。”
满都海福晋皱眉道:“亦不剌,会这么容易怕吗?”
达延汗同样面色凝重:“一个宁愿与汉人合作都要杀掉我的人,不会轻易放弃。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小儿子前去赴任,达延汗夫妇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方面调来了嘎鲁率领的赛汗部和察哈尔的勇士作为扈从,另一方面下令土默特部全程护卫。乌鲁斯本人更是斗志昂扬,做好了与亦不剌冲突的准备。只要亦不剌对他的赴任表现出任何的抵抗,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就会变成前线。
他时刻牢记着满都海福晋的叮嘱:“如若真要开战,不要自己逞强,一定要及时回头报信。南边有汉人,西边有瓦剌,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能获取胜利。”
可没想到,他高度警惕地来到右翼后,那个在父母口中如狼似虎的亦不剌竟然只率了五十个随从来拜见他。他态度之谦卑,姿态之恭敬,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就连土默特部的领主科赛塔布囊,都不敢认他的老朋友们。亦不剌不仅给乌鲁斯和汗廷送礼,也对科赛塔布囊赠以重金,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过去是他瞎了心,与大汗作对,如今他已经知错,希冀能得到大汗的谅解。
科赛塔布囊同样也是半信半疑,他问道:“是吗,我还以为你的野心,像地底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嘞。”
亦不剌哀叹道:“过去,我的确抱有不该有的想法,可大汗日益强大,子孙繁衍,我却日渐老迈,后裔稀薄。我既然做不了第二个也先汗,就绝不能让我的子孙沦落到也先后裔的地步。孛儿只斤氏的统治,是不可动摇的。”
科赛塔布囊仍然试探道:“可你的汉人朋友们吗?有了他们的援助,你未必不能获胜。”
亦不剌大骂道:“汉人,那就是一群软蛋。我就是瞎了心才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差点铸成了大错。科赛塔布囊,我尊贵的兄弟,恳求你帮帮我,求得大汗的宽恕吧。只要你能帮忙促成我女儿与济农的婚事,我愿意送三百头牛给你,当作谢礼。”
科赛塔布囊明面上答应下来,暗地里却去贿赂亦不剌的随从,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挖出消息来。他最后当然能得偿所愿。
他的使者这样在达延汗面前禀报:“亦不剌和汉人谈崩了。汉人始终不愿意先出兵到草原中,他们要求亦不剌先攻击汗廷,他们随后再来。结果,亦不剌也不敢相信他们的话,坚持要汉人的大军先吸引汗廷的注意力。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乌鲁斯济农前往赴任,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都表示归附。亦不剌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投向汗廷。”
这倒是说得通了。达延汗嗤笑一声:“汉人个个软弱,又喜欢内斗,当时李越被困宣府城外,都无人去救。这次又怎么会应亦不剌的请求。不过,他坚持要求结亲,就说明还贪心不足。”
满都海福晋想了想道:“他希望通过求亲来试探我们的态度。如若我们同意这桩亲事,一旦他的女儿琴德木尼与乌鲁斯生下子嗣,他就能凭借胡达的地位,继续维持对永谢布部的掌控。”胡达是指岳父的意思。
索布德公主大声道:“那怎么能行,右翼怎么能有两个主人。琴德木尼比乌鲁斯还要大八岁,又老又丑又放荡,乌鲁斯绝不能娶她。”
一句“老和丑”像针一样刺进满都海福晋的心底,伴随着妊娠反应,她的脾气更加暴躁。她斥道:“这样的大事,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快回去。”
公主莫名被责骂,如何肯依,她尖声道:“额布!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乌鲁斯是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姐姐,我们虽然不是同父,却是同母,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这字字句句又戳中了另一个痛点。连达延汗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蠢丫头。他道:“好了,索布德,你额布是身子不舒服,你回去吧,不要惹她生气了。我将这一匣珠宝赐给你做礼物。”
索布德公主这才勉强平息下来,她拿着珠宝,抱着孩子,嘟嘟囔囔地走了:“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好像我就舒服了似得。”
满都海福晋气了个倒仰,达延汗坐在她身侧宽慰她:“索布德只是口无遮拦,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你怎么同她斗气,你说一百句话,她也未必听得懂一句。”
满都海福晋靠在软枕上,她有些后悔:“真不该将她惯成这样,既不聪明,又不仁善。”既然成不了母亲的支柱,也当不了母亲的安慰。她还有脸骂琴德木尼,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如果她能有三分像自己,也能够收拢满都古勒汗的势力,让她两个弟弟的地位更加稳固。
达延汗心中警铃大作。自从满都海福晋联络两个部落首领和一众旧臣,一齐强烈要求分封领地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满都海福晋在他面前哀叹连连:“大汗,这个孩子这样的闹腾,我不知道这次还能否安然生育。在我走之前,我希望能看到我们的两个孩子,都立起来。我们蒙古能统一起来。我只有这一个心愿了,求您应允我吧。”
达延汗对满都海福晋当然是有感情的,只是她强势时,他情不自禁地逆反,一旦她弱势下来,他又开始回忆起往日的感情。他不论如何拈花惹草,始终没想过更换继承人。所以,他在思量再三后,还是依传统同意了。可这一次,满都海福晋又感慨起索布德来。索布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大家都有的默契,可如今,她却开始后悔,这意味着什么。他正思索时,满都海福晋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大汗,我真的老了吗?”
达延汗强笑道:“你怎么会老呢,在我心中,你始终是那么强大、美丽。”
满都海福晋道:“是吗,那你再亲亲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