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心情不愉,见他慌脚鸡似得,便问道:“什么事,慌什么?”
谷大用心中有鬼,哪里吃得了这一吓,扑通一声跪下来,切得四四方方的玉带糕因此滚落了地上,滚到了朱厚照的脚边。
朱厚照一下就噤了声,他缓缓弯下腰,将这块裹上蜜糖的雪白糕点拣起来,问道:“怎么想起上这个来?”
谷大用已然吓蒙了,朱厚照又问了一遍:“朕问你话,既上了又藏什么。朕又不是琉璃做得,摔不得碰不得。”
萧敬闻声颠颠地奔了出来,他道:“万岁,谷大用行事昏乱,不堪为大任,还请您免了他尚膳监太监的职务吧。”
朱厚照还沉浸在思绪中没有作声,谷大用在极度惊惶下终于强自镇定了下来,他结结巴巴道:“回爷的话,奴才看到爷连日不思饮食,想起了以前宫里传的一个故事。”
朱厚照的眉心一跳,他只听谷大用道:“从、从前有位员外,一心望子成龙。孩子还没断奶,就请了十个八个师父,想要师父把孩子教得文武双全。结果师父们一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说……”
他一语未尽,忽听头上传来皇爷的声音:“先生们看到还没断奶的小公子,斟酌语句道:‘不如,还是先让他学会爬吧。’”
谷大用心中大石落了地,他欣喜地抬头道:“爷原来还记得。”
他这一抬头才发现,有人的眼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红了。朱厚照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即刻扬起了头。他吸了吸鼻子道:“朕知道你的忠心。”
谷大用心中感动,连连叩首,痛哭流涕,他道:“奴才是眼见您龙体不睦,所以才斗胆行此冒险之举,并非存心冒犯天威呐。爷要打要杀,奴才都认了,只求您千万保重。您再这样下去,别说我们看了心疼,就是李……不是,有的人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朱厚照长叹一声:“朕明白,朕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
自此之后,朝臣们惊喜地发现,皇上虽还是在时时督促操练,召见边将,却远没有之前那么心急火燎了。众人暗地里道:“死诸葛能吓退活司马。死李越也能劝服活皇上呐。”
大家伙都开始有样学样,每有岔子就搬出李越的名头来,虽不能每次都进谏成功,但至少能争得一个商量的机会。
明廷这样的状况,月池虽没有亲眼得见,却早在她预料之中。要替米仓他们报仇,指望朝廷主动出击是不可能的。关键的矛盾还是事物内部。即便嘎鲁不出面阻拦,她和时春也迟早会回到这里。在养病的这段时日,月池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她的想法和内阁的主意其实是不约而同。要硬攻蒙古绝无可能,为今之计,就只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永乐爷的如意算盘,是想蒙古在不断内耗中自毁。可他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好竹会出歹笋,他的好圣孙会生出朱祁镇。土木堡之后,蒙古的确还是在不断内战,可他们已有能力从大明攫取物资。九边成了鞑靼贵族的粮草库和武器营,他们通过不断劫掠来增强自身的势力,打击对手。永乐爷的扶弱攻强政策,在九边防御越发不堪的情况下,实际已经不顶用了。
目前摆在月池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引起黄金家族内斗,待黄金家族势力大减后,再和永谢布部一道,给予致命一击。只是,她的规划虽好,却卡了第一步。自从那天后,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见到嘎鲁一面,每天只能从丹巴增措口中,探听到他的消息。
三个月时间,草原由冰天雪地逐渐转冰雪消融,而她的容貌也因着将养,恢复了昔年的盛况。丹巴增措一边将黄黑色的药膏仔细抹在她的脸上,一边感叹道:“当时初见您,万万想不到,您竟然会是如此的……只是,小僧有所不解,您生得这般貌美,为何要掩盖起来呢?”
时春在一旁没好气道:“你懂个屁。”
月池则似笑非笑道:“大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丹巴增措的动作一顿,他讪讪道:“小僧只是想,您要是这样去见诺颜,至少不会吃闭门羹呀。”
月池闭目道:“你错了,我要是真这样去,他才更不敢见我。他不见我,不是心有嫌弃,而是自惭形秽,我要以真面目前往,他不就更羞惭了吗?”
丹巴增措一愣,他道:“可,咱们总不能一直不见他吧,要是见不到他,我们怎么回去。”
月池气定神闲道:“放心,他的胡须不是已经长出来了吗,很快,他就会来见我了。今日你就这么做……”
丹巴增措听罢后犹豫道:“这,能行吗?”
月池挑挑眉:“试试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