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轻抚他的面庞:“你要明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我愿意成全你的情义。”
唐伯虎不由滚下泪来:“有如此贤妻,是唐寅宿世修来的福分。”
九娘笑道:“能得你这样一位良人,何尝不是上苍对我的恩赐?”
唐伯虎再作戏本,就是为了披露真相,激起民愤,形成对朝廷的压力。而宁王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则是出于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百姓对朝廷的失望越大,他达成自己心愿的可能性就越高。
草野之中汹涌的民意,庙堂之上汇聚的正气,正逐渐拧成了一股绳。但还缺少一个契机,缺少一个彻底将对方打垮的契机。
刘宅中,刘瑾又穿起了自己往日光灿灿的纻丝衣裳,却觉衣带骤宽。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一时感慨万千。
孩提时被干爹使唤打骂,青年时像一只哈巴狗,见人就摇尾巴。他求爷爷告奶奶进了钟鼓司,还没干出点成绩,就被马文升弹劾,贬去了皇陵中。彼时,他已过而立之年,眼看一辈子就完了。身边所有人都放弃了,就只有他不认命。他一定要回到紫禁城,他哪怕死也要在紫禁城。
他白天倒卖皇陵中的树木,晚上挑灯苦读,弄来的钱他一个子都不乱花,全部存起来。他就这么存啊存啊,终于存够了。他就拿这钱,去贿赂大太监李广,一举来到了东宫。
他本以为此后就是康庄大道,没想到,碰上了李越。李越是厉害,他即便失势,也能将他生生拽出了皇城。可他却比李越心狠,比他更坚韧,所以李越死了,而他又踏着李越的尸骨爬了回来。他会爬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受人尊崇。
虽然仇敌也会越来越多,不过没关系,他总会爬回来的,他一定能爬回来。接下来,就是他表演的时候了。他拿起了刀,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一划,一时之间血流如注。刘公公疼得冷汗直流,喃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死上头来谁肯替
这京中,当有大风云了啊。
又是一次例朝。五更鼓响彻四九城,各色官轿一个接一个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厚重的朱漆金钉大门被缓缓打开,文武大臣自东侧门鱼贯而入,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轻车熟路地侍立在殿中。往日在天子升座之前,大臣们总会交头接耳一番,可今日,许多人却只是四处打量,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交流,却既不敢道明,又不知从何说起。怎么就能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能卷入了这么多人来呢?该不会,真的都要全部杀光,换人吧……
一些人面面相觑,不知不觉间,手心就生出了薄汗。而当事人诸如保国公、西宁侯等人,早已是汗流浃背,如不是心中还抱有希望,早就一头栽倒了下去。就在他们心中打鼓之时,殿外传来了响亮的鞭响。百官闻声一肃,齐刷刷地掀袍跪下,山呼万岁。朱厚照就踏着这万岁之声,头戴冠冕,身着日月星辰等纹饰的章服,坐到了御座之上。而他落座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传刘瑾和曹闵。
传旨太监的声音响亮悠扬,“传刘瑾、曹闵上殿。”的几个字生生被他们念出百转千回之味。刘公公吊着胳膊,忍着疼痛,满心陶醉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又一次响彻这奉天殿。
他步履蹒跚和曹闵步入殿中,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皇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免礼平身,卿等一路辛劳,李越的后事如何?”
曹闵躬身应道:“回禀万岁,李御史的丧仪在宣府已然料理妥当。满城百姓自愿披麻戴孝,对灵柩相送数里,诚然可哀。如今,李御史的灵柩已然由恭人带回宅中。”
披麻戴孝,相送数里……朱厚照慢慢咀嚼这几个字,额前的玉旒微微晃动,既遮蔽了他的视线,又掩盖了他的神色。他缄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治丧事宜交由礼部,务必厚葬。”
礼部尚书张昇颤颤巍巍地领旨。殿中又归于寂静,毕竟提及李越之死,有的人是心伤,有的人是心虚,还有的人是心怯,这时谁敢蹦出来戳皇上的肺管子。
还是朱厚照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主动打破这凝滞的氛围,他问道:“尔等至宣府后,所见实情如何,且一一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