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即刻就要恼羞成怒,但萧敬看着他从襁褓之中长到今天,对他的秉性还是有几分了解,他道:“若是只喜欢衣裳,那老奴就给您拿回来,咱们修修补补,破破烂烂的,也能熬上一年,寻常百姓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在想送衣裳的人的话,这就更好办了,老奴修书一封,从头到脚一身都能给您置办齐活。”
心花怒放也不过如此了,萧公公觉得自己都能听清花骨朵从叶间冒出来,扑得一声怒放的动静。朱厚照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如今是还能穿,可过一阵子就不成了。”
萧敬了然地点点头,深揖一礼道:“老奴明白了。”
他告退后就要离开,谁知走了几步又被朱厚照叫住。皇爷说:“咳咳,花样子,要亲手绘的。”
萧公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是。”
宪宗爷幼年孤苦,所以对万贵妃万分依赖,先帝爷年少时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对张太后和独生爱子关怀备至。而我们正德爷,作为独苗,既无兄弟,又与母亲关系不睦,所以对自己的伴读念念不忘。幸好,李越是个不错的男子,挂念他总比挂念刘瑾之辈要好得多。
而这厢,月池在收到杨廷和的来信时就知晓了羊皮袄之事。她明白这些睿智宽厚的长者,是在为她考虑。她生活在帝制之下,不要说她只是七品芝麻官,就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也无法与皇权硬顶。上一个硬刚到底的是方孝孺,已经被诛了十族了。
但她就是咽不下了这口气。所以,她只是感谢了杨先生的关怀,将此地的具体的一些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写在信中,征求杨先生的意见。
谁知,她和杨廷和才聊了一个多月,萧敬的信就来了。萧敬就写得更直白了,让她给朱厚照送礼,话里话外劝她,他搭了一个梯子,皇上都就着台阶下来了,你一个臣下当然是要顺水推舟,这对你的前程和宏图都有好处。不要为无谓的意气之争损伤自己,这绝非聪明人所为。
月池气急败坏,她拿着小斧头,劈了一上午的柴火,都没把气顺下去。时春回来之后看到一地的柴火,随口一问月池就彻底爆发了。
时春从来都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见她这样骂过人。月池将桌子拍得震山响:“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会投胎就了不起是吗?他以为还是小孩子过家家,闹了一阵脾气就能回转过来?他以为他肯就坡下来,就是对我天大的恩赐了?!他逼我做得那些事,逼我去……”
时春急急捂住她的嘴:“别在这儿,咱们出去骂,出去骂。”
月池深吸一口气,当即就和她策马出去了。然而,狂奔了一阵之后,她灌了一肚子冷风,也没有力气喊了。
她们坐在山坡上,这一片草场已然回春了。春风带着泥土的芬芳,迎面扑来,虽然仍有些寒冷,却十分清新。远处的羊就像云朵一样,一会儿聚集,一会儿又散开。
时春不由伸了个懒腰。月池是仍然沉着脸,一把一把揪地上的青草。时春是穷苦人家出身,她即便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也没有想过要造反。忍对她来说,已经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了。
她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拍月池的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不忍则乱大谋。你都忍了五六年了,就再忍忍吧。宫中到现在都没有一声婴啼,咱们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月池气得捶地:“一个色坯,居然到现在一根苗都长不出来,想来是坏事做太多,要断子绝孙了!”
时春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要早生多生,咱们才有挑的余地呀。”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板着脸道:“可在这生之前,我要怎么办?真要和以前一样,我实在是忍不住作呕。”
时春一时也想不出法子了,她挠挠头道:“那就去糊弄他。获得他的信重,等到大权在握时,就把他拖下来,那时再告诉他,你根本就不忠于他,一直都在骗他。等熬到了那一刻,此时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资治通鉴》说,即便是则天女皇,也有‘屈身忍辱,奉顺上意’的时候。咱们难道还能超过女皇,一步登天吗?”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咬牙道:“那就再送他几件。我给他亲手画花!”
谁知,这几件衣裳一送,那个王八蛋又开始得寸进尺。月池看着那张写满了朱厚照所有尺寸的笺纸后,真的恨不得当场撕个粉碎。时春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但月池这次怎么着都不愿再送东西了。
她说:“这次只是要衣物,天知道下次还会要什么?我是无能,伺候不了了!”
唐伯虎听罢前因后果,当真是目瞪口呆,他年轻时也是风月场中的翘楚,怎么会不明白这种事。他气道:“你上次回来不是说,皇爷待你像亲兄弟一样吗?这是亲兄弟?!而且,你不是还没暴露吗,他怎么会这样。他、他是断袖?”
月池狠狠将茶盏掷出去:“他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唐伯虎哎呀一声:“小点儿声。怎么能这么说呢,先帝可待你不薄啊。这不是,把先帝也骂进去了。”
月池想到孝宗皇帝也是一窒,她垂头默不作声。唐伯虎和时春对视一眼,他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走又走不了,留又破事多。
月池拍案而起:“不管他!师父,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带你去这附近转转。”
唐伯虎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吧,好吧。儿大不由娘啊。”
时春默了默道:“……唐先生,要我不先带你去客房?”
唐伯虎点点头:“好得紧,有劳姑娘了。”
他歇了三天才回转过来,到了四天才打算和月池一块出门去。他们去得弯弓征战作男儿
可蒙古快要统一了。
这些日子以来,月池对缿筒中的状纸一一翻阅分派,依仗手中的士卒,对劣绅地主毫不容情地处置,所得的土地田产,或归还原主,或分给劳改表现好的流民,以缓解土地紧张的压力。流民妄为本是走投无路,乡里乡亲虽恼恨他们影响治安,但眼见他们被抓起来做苦力,有些相熟之人还是会心生怜悯。
月池如此处置,既维护了法度,又不失人情。虽说也没有让大家伙的生活产生质的飞跃,但凡事都是靠同行衬托,比起一上任就刮三重地皮的其他御史,李大人已经是非常良心了。一时之间,宣化地界人人称颂李青天之名。
这时,月池已经和杨廷和、王阳明等人商议完善了基层治理改革举措,在这样的条件下推行,受到的阻力就要小上许多。同时,月池还对宣府地界的官僚做好了疏通工作。
对于当地的文官,她的说辞是,鞑靼连年犯边,一旦吃了败仗,依照法度,所有人都要吃瓜落。可咱们是文官,是拿笔杆子的,总不能上阵去拼命吧。可每次眼巴巴地被连累,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就是听从内阁各位先生的指示,尽量表现表现,让圣上知晓咱们并非是不用心。
而对于武将,她则是说颇能理解大家的难处,这无兵无马缺粮草的,怎么与蒙古铁骑抗衡。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咱们只能一步步地来,攘外必先安内,先把本地的不安定分子压制,抓出其中的奸细来,再来慢慢想法子。
在宣府众官僚的眼中,李御史是最能揣摩圣意的近臣,他声势浩大来宣府,背后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反正他要推行的革新只是在底层,又不会损害大家的利益,说不定还能带来功劳,那何乐而不为呢?
在众人齐心合力下,明初的保甲制又被重新严格推行。月池规定,乡里之中,每十家为一甲,每十甲为一保。甲中的十家人是一个整体,要互相监督、互相巡逻、互相帮助。每户人家都必须在家门口树一木牌,将家中的人口数、所从事的行业、房屋的租赁情况,乃至一天的访客情况都要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