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拈起一管精巧的玉螭纹笔,移到明黄色的绢帛上。可就在将要落笔时,他的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半分。鲜红的朱砂从笔端滴落,在圣旨上留下了一块红痕,这丑陋的痕迹仿佛也在嘲笑他:“如今你知道他为何敢一次次犯上了吧,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朱厚照一时怒火中烧,他狠狠将笔掷了出去,三下五除二就将圣旨揉成一团丢到脚下,重重踩了好几脚。谷大用现下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了,眼睁睁看着朱厚照呆立在原地,胸口起伏半晌后,又抽出一张圣旨,这次他咬着牙终于写了一个“斩”字。
斩!谷大用倒吸一口冷气,这动静在一片死寂的乾清宫里是那么的明显。朱厚照的一笔不知怎么得又写歪了。他眼中目光变幻,竟然不知是悲还是喜,最后抬起脚来对着谷大用的胸口就是一下。谷大用被踹翻在地,唬得魂飞胆裂:“爷,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爷恕罪啊!”
朱厚照摆摆手:“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谷大用的哀嚎声渐渐远去了,朱厚照又坐回到龙案前,拿起了今日的运交华盖欲何求
刘大人撞柱而去吧。
张永的眼中精光四射,他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这个。他道:“李御史既然如此爽快,咱家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您若是手里攥着姓刘的什么把柄,不妨直说出来。咱家虽然人微言轻,可在内监堆里还有几分薄面,咱家可以修书一封与宣府镇守,让他们好好看顾李御史。”
月池轻轻动著,碧绿的菜叶在她的拨弄下微微一动,她轻笑一声:“把柄?把柄值几个钱?要挑姓刘的小辫子,只要您想,那是成千上万。可事情的关键不在这儿,关键是在万岁,愿不愿处置他。”
张永心道,废话,否则我到这儿来作甚。他道:“有御史作证,何愁万岁不能秉公执法呢?御史即便要走,也得把京城的尾巴扫干净吧,否则留着虎豹在,即便去了哪儿,都不安生。”
月池失笑:“别说是有一个李越了,就算是有一万个李越也无法说动皇上改变主意。张公公,你我的委屈,世上的公理,比起万岁的脸面而言,简直是一文不值。刘瑾一旦因这桩事获罪,那就证明万岁错了,可是你说,万岁能错吗?”
张永道:“那自可寻其他由头……”
月池道:“那都会让旁人浮想联翩。万岁为了保险起见,不会大张旗鼓,只会先按捺下去不提。这对公公来说,可就是打虎不死,必留祸患。刘瑾此人,着实是个人才。昔年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送进了刑部大牢,谁知这样他都能出来。这运道、实力,在哪儿不是这个数呢?”
她伸手竖了一个大拇指。张永听了这番话,面色如何好看得了,他没好气道:“照您这么说,您费劲把咱家叫出来,就是为了感慨一二罗?”
月池道:“当然不是。在下的确有法子,帮公公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但公公,可以拿什么筹码来换呢?”
张永一脸不敢置信:“你?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杀了刘瑾对咱们都有好处……”
月池晃了晃手指:“对你有好处,对我可未必。我闹脾气自请外放,已然惹得万岁不快,若是再无端卸了皇上一条左膀右臂,只会惹得他更加恼怒,愈发不会回护我。我的今后就更艰难了。若是你不肯拿出来实在物件来,那还不若任他留下继续和你斗法来得好。皇上还会因不放心,时时盯着我呢。”
张永气急:“您这是什么话。好吧,金银财宝,田地仆婢,任您开口。”
他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和刘瑾是老同僚了,当年同在东宫时,就看他把马永成、王岳皆一个个地斗垮,如今又把李越也拉下马来。这份心机谋算,实在是惊人。他自问没有彻底把刘瑾弄死的好本事,不若听听李越的意思,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