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被噎得一窒,可他也明白,杨玉是奉旨而来,他奈何不得,只得忍着气道:“如此也好,只要他们性命尚存,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杨玉道:“这是自然,万岁并未下旨杖毙,兄弟们手下都有轻重,至少不会让他们都死在当场,但若是归家照料不周去了,可就怨不得咱们了。”
李东阳点点头,其他几位大臣见此情景就知这儿是说不通了,刘健道:“我等三人快去请旨。戴兄疲累过度,还请保重身体为要,速速回府吧。”
戴珊的面色已是一片青白,他有气无力道:“事已至此,我哪里还顾得及身子,我与三位同去。”
谢迁道:“那好,那我们就一起去请万岁收回成命!”
眼见四人抬脚就要走了,月池的心在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的身子就自动拦在了他们身前。
刘健急急道:“十万火急,你有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月池定了定神,她终于下定决心了:“下官要问的,也是十万火急。若万岁不允,四位先生会如何?”
李东阳的胡须微颤:“如时局真到如此地步,我等只有求退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月池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她道:“那先生们还是别去了。”
戴珊又是惊怒又是茫然地看着月池:“含章,你这是何意?”
月池沉声道:“我去,只要先生们肯信我,李越定不辱命。”
谢迁道:“可是你只有一个人……”
他一语未尽,李东阳却已当机立断:“甚好,那一切都交托含章了。”
月池深揖一礼,直奔乾清宫而去。杨玉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皇爷这次气得可不轻,甭说区区一个李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果然不出他所料,月池竟然连乾清宫的大门都进不去。谷大用一脸焦灼地劝她:“祖宗,您是我的亲祖宗,快回去吧,万岁让您闭门思过,就是不想您掺和到这堆烂事里来,旁人躲都来不及,您怎么还自个儿往里跳啊!”
月池道:“可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大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今儿非见皇上不可,你就替我通传一声。”
谷大用叹了口气:“您以为我是奉谁的命拦在这儿,爷知道您来了,气得不行,立刻就叫您家去呢。快回去吧!”
月池想到午门外的血肉横飞,她狠下心来,掀袍跪下,朗声道:“万岁若是不肯见臣,臣只有在此长跪不起了。”
谷大用还没开口,殿内传来朱厚照的声音:“他要跪就跪,别说长跪不起,就是把腿跪断了,朕都不会眨一下眼!”
谷大用对月池摇摇头,低声道:“您瞧,跪也没用吧。”
月池怔怔地看着他,她突然觉得有一点茫然。比起刚到这里时,她已经跪得越来越熟练了。刚开始时,她还有一点儿别扭,毕竟那时还保留着现代人的自尊,把跪当作是一种对人格的侮辱,可后来、特别是她进宫以后,一天就要跪上好几次,她终于渐渐习惯起来。她明白,她只有跪得好,才能活得好。
她觉得她已经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了,她都已经跪下了,应该够了吧。可今天她意识到,还不够。这就是君主专制到达顶峰的明朝。即便是内阁首辅李先生到了这里,也只能跪在门口,恳请皇帝收回成命,而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威胁,也只是辞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