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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第1页)

俞泽见到这幅情景,心中的最后一丝害怕畏惧也消失殆尽了,他紧紧攥住了大袖中的凶器,眼中光华一闪而过,他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了,罪魁祸首凭什么还能大摇大摆,继续逍遥?

朱厚烇一抚掌,忽然道:“想起来了,他像那个傻子!那个傻子可真够蠢的,连飞镖都不会躲……”

一语未尽,一只匕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插进了他的眼窝里,一时血流如注。朱厚烇的惨叫几乎要划破天际。俞泽看着他恐惧扭曲的脸,想到了他的妹妹,他想:“小洁在死前,也是这样吗?可惜不能再捅他几刀了。”

俞泽飞快地拔出匕首,对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就是一下。这是东厂的番子教他的,他在小屋里用鸡鸭练习过多次,所以一下就扎准了。鲜血这下就像喷泉一样射出来。

朱厚烇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倒下。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张牙舞爪,如同扭曲的暗影。俞泽立在原地,不逃不躲,如释重负,他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以为王孙公子尊贵无匹,死相也该更别具一格才是,怎么如今看来,与我们这些贱民也别无二致呢?”

朱厚烇倒在血泊中,他瞪大了眼睛,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中断了气。一个变态杀人犯的死亡,在五百年后是人人拍手称快,可在五百年前,由于他的身份血统,使得是非颠倒、黑白不明。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哪怕再死上十倍的贫贱女子,也不及汝王世子殒命的事大。

卫辉掀起的惊涛骇浪,由此蔓延开来,动荡整个大明官场。而在京城,朱厚照正打算为月池举行冠礼。

他不断同礼部尚书胡搅蛮缠。他道:“李越就像朕的亲子一样,朕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在太庙里替他举行冠礼了?”

老尚书张昇一脸无语,他已经不想掰扯李越和他的关系了,只像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万岁,这与礼不合。”

朱厚照拍桌子道:“礼还不是人定的,朕说合难道还不够吗!”

张昇睁着一双死鱼眼:“请万岁恕罪,臣斗胆直言,委实不够。万岁如非要如此,还是先允臣告老还乡吧。”

朱厚照气急,他是想给李越长脸,又不是想给他拉仇,他换了个说法:“有道是家国天下,李越对朕有臣子之情,朕自然当行君父之道。他是孤儿出身,连家庙都无,如若朕不为他筹谋,难道要让他在那小屋子里行冠礼吗!”

张昇这倒是有些动容,他思忖片刻道:“万岁,臣有一两全之策,既不违礼制,又全人情。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臣也曾为李越授业,不若就让他在臣家的宗庙中完成冠礼吧?”

朱厚照一时瞠目结舌,半晌他才拍案而起:“呸,想越过朕去给李越当爹,你痴人说梦!”

张昇:“……”

人间荣贵无如此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坚持做下去,这才是李越。

可怜的礼部尚书深觉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只能抬出李东阳这尊大佛。李阁老冒着一片肃杀,出了内阁衙门,去见朱厚照。

只要没有公务,皇帝是一定会出门的,李东阳只能绕一大圈去阳德门。这里的一大片空地,被太监们一天数次地泼水,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朱厚照小的时候是坐在拖床上,让太监们拉着他在冰上飞驰而去。现如今他长大了,自然要玩些新花样。

他带着狐皮风帽,披了一件翠云裘,此裘以金线、翠鸟羽和孔雀羽织成,金线是由真正的黄金制成。金块被重捶为金箔,金箔被剥出金丝,金丝再和蚕丝一起捻搓,才能制成一根金线。翠鸟羽和孔雀羽都是南方的贡品,翠羽鲜蓝亮丽,孔雀羽更是金碧辉煌,这两者与金线合织,真真是灿艳无匹。李阁老只是远远一望,就觉老眼都要被闪瞎了。

他站在冰池旁看朱厚照踩着冰刀,在冰上飞跃跳动,仿佛看到了一只大孔雀在起舞。李东阳一时忍俊不禁,但他忙捋捋胡子,将唇边的笑意压下去,开始鼓掌叫好。

朱厚照听到声响,回头见他在,暗吃了一惊,心道李先生一向最有眼色,若无急事,绝不会来打扰他。他忙一蹬脚,唰得一下就滑到李东阳眼前。李东阳颤颤巍巍地撩袍准备跪下,朱厚照伸手扶住他,道:“免了,可是出了何事。”

李东阳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万岁莫急,四方并无急报,是老臣今日有一小事,想来向万岁请旨。”

朱厚照一怔,心中讶异非常:“李先生说来听听。”

李东阳道:“启禀万岁,乃是李越加冠一事……”

朱厚照挑挑眉,他就知道,张昇这个老家伙,让他办点事推三阻四,去告黑状拉帮手,倒是麻利得紧。他眼珠一转就道:“先生且慢,咱们入内再说。”

俩人入了殿中,李东阳正待开口,眼前忽然被摆上了一碟黍面枣糕。朱厚照面前却是一碟脆团子。李东阳一愣,面露为难之色,黍面枣糕最是黏牙,为何会给他上此物……他忽然回过神来,这是暗示他闭嘴呢。

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对朱厚照道:“李越与老臣有师徒之谊,老臣亦爱重其人品。他此次外出巡查,亦颇辛苦,万岁有心嘉许,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凡事过犹不及。依典制,唯皇太子能于文华殿设冠席、醴席,李越只是臣子,如此过分抬举,反而引人嫉恨,于他无益。”

朱厚照不以为然:“若相差无几,他们确会嫉恨,可若是天壤之别,他们便只能仰望了。”

李东阳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他思忖片刻道:“万岁此言差矣,权势惑人,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之人虽少,却并不是没有。”

朱厚照理了理他碧彩闪灼的裘衣,漫不经心道:“先生也身居高位,难道不知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再者,他们又岂会是李越的对手。”

李东阳被堵得一窒,他有心想说双拳难敌四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转念一想,以小皇帝之自负,岂会听得进去。

他暗叹一声,索性话风一转:“老臣近日读《庄子》,颇有所获。昔年有海鸟飞至鲁国。国君大喜,将海鸟接至太庙,供美酒为饮,备猪羊为食,奏九韶为乐。海鸟享受这样的荣宠,却眩视忧悲,三日就一命呜呼了。海鸟好山林之趣,畅游之乐,鲁君将己之欲,强加于海鸟之上,故而才会出此等事。鲁君前车之鉴犹在,您既想厚待鸟,如何不问问鸟自个儿的意思呢?”

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之间的差距就在此处了。这话的确说到了朱厚照心底。朱厚照认为,世上只有李越最知他的心,而他自然也是最懂李越之人。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越,那两个妇人,即便是拍马都赶不上他。她们或许也知道,李越手上有三个螺,两只分别在食指,一只在左手小指。他的耳后有一颗小痣,眉心也有。他平日喜吃甜淡之食,可心情不好时,也会用些重油重辣之物,但无论如何郁闷,绝不会喝得酩酊大醉。他平日无聊时不会时常外出,要么是躲在屋里看话本,不仅看华夏的,还会看洋人的,要么是去动一动,或是打拳,或绕着院子跑上几圈。他睡觉时习惯穿睡袜,然后缩成一团。他睡得一直很浅,只要有动静,即刻就会醒。但如是种种,都是外物而已,李越内心的志趣、魂魄的所向,又岂是无知妇孺能明白的。

他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发觉了李越的不寻常。他具备儒家君子的显著品性,出身贫寒却不慕名利,身居高位却不改初心。但他身上却有一个君子断断不会有,也耻于有的特性,他怕死。不论是整治外戚,还是压制勋贵,他都不想出头,都希望能躲在幕后运筹帷幄,生怕树敌太多,丢了自个儿的小命。可他又并非全然地贪生,有时候,他的胆子却比天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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