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泽此时也稍稍镇定了些,他咽了口唾沫道:“老爷有所不知,边商即便换了盐引回来,也没有门路变成盐,即便有本事熬个两三年取到了盐,要把盐悉数卖出,也需要大量盘缠。一般的边商根本耗不起,所以,他们宁愿把盐引直接卖给内商,这样来钱也快点儿。”
鲁宽若有所思,他又问:“那水商又是做甚的?”
俞泽道:“水商也是与盐运司的老爷们有关系的人。他们主要是从内商处买下盐引,再到盐运司那里提盐,接着才能运到各地分卖出去。”
俞泽说完之后就聪明地闭口不言,跪在了他爹身后,架着他的身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是贺一元的一句话,让旁人以为他们是边商,所以才对他们态度骤变。事到如今,他们几个受辱都是小事,若是坏了李御史的大事,才是真真全完了。
贺一元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下来:“鲁哥恕罪,是我嘴贱,不打探清楚就乱嚷嚷。我想着咱们不应掐尖好强,最好能泯然众人,就随口来了一句,谁知弄巧成拙……我这张臭嘴,真该打!该打!”
语罢,他就扬起手,自己抽自己耳刮子。俞泽在一旁只听到啪啪啪的重响。他悄悄撇过头去看了一眼,贺一元的脸都已然红肿出血,鼓得就像猪头似得。
鲁宽直到他打得自己口齿不清时方开口:“一元呐,不是我说你,这做得叫什么事。该怎么着我说了不算,咱们还是去见李御史吧。”
月池见一群人面如死灰地进门来,听罢前因后果后,一时无言以对。朱厚照身边的锦衣卫,居然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一个说错话后,一个也不知随机应变,看来这些人要么是靠佞幸得宠,要么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出门在外,她不可能真把人打死或打残。但若是轻轻放过,岂不叫他们更加轻慢。
想到此,她便道:“不能选贤与能、知人善任,说来也有我的过失。若你们实在无能为力,那我们便择日回京,一同向圣上请罪。届时一切功过,由万岁裁夺。”
鲁宽等人一时听得脸都绿了,他们这才回过神,他们向京里递得加急密奏至今没有回音。皇上看到了却没有批示,意味着他认为如此查探盐政是可行之策。而此时,他们犯下这样的错误,说到底是因自己无能,坏了皇爷的大事,那回去岂有好果子吃。
贺一元悔得肠子都青了,鲁宽等人也是搜肠刮肚,四处拉关系,希望能搭上一个大人物,改变如今的处境。就在大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汝王府的长史突然要见他们。
鲁宽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备了厚礼去见王府的这位周长史。周长史的眼睛都要望上天去了,只偶尔为金银珠宝点了点头。他中等个头,圆润的身子上裹着一身绀青色的羊绒袄,慢条斯理道:“世子仁慈,听闻你等窘境,故做主特赐你们二百盐引。”
鲁宽看着那厚厚一叠票,一时竟没回过神来,直到周长史不耐地清了清嗓子后,方回过神来。他忙道:“小人叩谢世子的恩典!只是……小人等与世子素未谋面,也未有幸与王府效力,世子如此厚赐,倒教小人心下惭愧。世子若有令,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周长史的小胡子抖了抖:“此话当真?”
鲁宽一脸诚恳:“比真金还真!”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是事到如今,也走投无路了,不若先应下来,等查明前因后果后,他们再一溜烟跑了就是了。
谁知,周长史居然来了一句:“你若真有心报答,就把你的闺女送给世子做个近身侍婢吧。若果真生得花容月貌,说不定还有大造化做世子的妾室,若再生下一儿半女,那你们全家可就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啊。”
他的女儿?!鲁宽一时呆若木鸡,鸡犬升不升天他不知道,他倒是快归天了。
周长史自以为抛出了天大的好处,可没想到,这几个人非但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反而同死了妈似得。他立时瞪起三角眼:“你们这是什么模样,世子爷看得起你家的人,那是何等的荣耀,你们居然……”
鲁宽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时倒是机灵了,忙懊恼道:“长史恕罪,小人要是真有一个漂亮闺女,那早就欢喜疯了。关键是,我家那个,的确是相貌平庸,不堪入目,万一污了世子爷的眼,那我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吗?这样,小人这就去找,一定为世子爷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来。”
周长史却一口呸在了他脸上:“姓鲁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俞昌信誓旦旦都抖干净了,你打量我们不知道呢,是不是不堪入目,也要世子亲眼看过再说!若是查出你有隐瞒,可仔细你的皮!”
鲁宽一口咬定:“长史,那都是姓俞的胡说八道,小人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您若不是信,立马就能把姓俞的叫过来当面对峙。”
不论周长史如何威逼利诱,鲁宽都信誓旦旦说自己的女儿貌若无盐。这倒让周长史心里打鼓了,他额头不由冒了些冷汗,难不成真是外头那些人道听途说,他本想讨世子的好,可万一最后查明是他弄错了,那他可就……
周长史想到此,忙使人去叫俞昌过来。俞昌怛然失色,险些昏死过去,他深悔自己不该因贪婪卷入朝堂密事中,荣华富贵虽好,可也得有命来赚才是。可事到如今,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在鲁宽警告地眼神中,一口咬死是旁人胡说,他从未说过鲁家女儿貌美的话来,只是偶尔提及她是个病秧子,见不得风。
这下就轮到周长史寒毛卓竖了,他把俞昌和鲁宽打骂一通,接着就忐忑不安地去见世子朱厚烇。朱厚烇只比朱厚照小一岁。不同于他成日只知游猎的堂兄,朱厚烇要早熟得多。在身边人的引诱和父母溺爱下,他也更加乖戾残忍。
周长史到时,朱厚烇正在生剖活鹿。幼鹿被用绳结牢牢捆在地上。朱厚烇兴致勃勃地举起尖刀,生生扎进小鹿的眼眶中。小鹿遭此重创,拼命挣扎,惨叫连连,鲜血将雪白的地毯上染红了一片。朱厚烇却面不改色,他白净的脸上笑意越发浓厚,甚至用刀子在鹿眼中搅了搅,直到搅得血肉模糊时,他才把已成烂肉的鹿眼剜了出来,随手一丢,正丢在了周长史的鞋上。
在鲁宽等人面前趾高气昂的周长史就像被大黄蜂螫了一口,他下意识就要把鞋面上的血肉丢出去。可刚一抬脚,他就回过神来,忙小心翼翼地把脚收回去,缩头缩脑如鹌鹑一般:“下官叩见世子。”
朱厚烇懒洋洋地躺回黑狐皮坐垫上,手中沾满血的刀就放在炕桌上,他磕着瓜子道:“人呢,是送到内院去了?”
周长史打了个寒颤,磕头如捣蒜:“世子爷恕罪,世子爷恕罪!”
这就是办砸了的意思。朱厚烇本以为弄个盐商家的女儿来是十拿九稳,没想到这爷能出岔子。他起身就是一脚,周长史被这窝心脚蹬得胸闷不已,可也不敢嚷疼,仍旧端正跪着,砰砰砰地磕头。
朱厚烇问道:“是他不肯,还是如何?”
周长史忙道:“启禀世子,是鲁家女相貌平平,并不如传说所言……”
朱厚烇啐道:“废物!连事都没打探清楚,你就敢来献宝!”
周长史连连道:“是下官无能,下官愚昧,求世子饶命啊。”
朱厚烇翻了个白眼,他只是摆摆手,就有侍卫进门来,把周长史往外拖。这就是要出去打板子了。周长史吓得涕泗横流,歇斯底里道:“不不不!世子,世子!求世子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一定给您物色佳丽,物色一个绝世美女!求世子大发慈悲,再饶恕下官一次吧。”
朱厚烇都被气笑了:“你以为绝世美女是白菜呢,说找就能找。”
周长史一听他还愿意和他说话,心中狂喜,忙道:“盐商!那些盐商都愿意为世子效力。下官一定好好督促他们,尽快为世子觅得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