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默了默:“那你有没有想过,世上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神佛,更无不死灵药。”
朱厚照神色奇异:“……人所共知,张真人就是驻世之仙。如无神佛,你又因何再世为人呢?”
月池悚然一惊,她想到她自暴露身份之后,与朱厚照说得那些言语,一时哑口无言。
朱厚照道:“我过去伤了你不止一次,即使重来一次,我亦不敢保证,不会做同样的错事。可我待你之心,金石不渝,天人共鉴。我允诺,要让此世比你的前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亦非虚言。阿越,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天长地久。”
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来,他拥住她,他们一起看向眼前蟠青丛翠的菩提树。两棵树枝叶相连,亭亭如盖。他问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什么不能再信我?我们会一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月池不由感慨,她经历过那么多老板,也遇到过不少男人,可画饼能画到这份上的,朱厚照敢称月中无树影无波
(主剧情线)史称正德盛世。
丹哥儿在摩诃园内消失了。这个孩子真如他的乳名一般,似云天之鹤,来去匆匆。这可苦了尚衣监和御用监的掌印太监,他们一个夜以继日赶制孩子的新衣,一个夙兴夜寐赶制孩子的玩器,结果东西刚做到一半,就听说人不见了。他们仔细一打听,就听说,不仅是孩子不见踪影,连带他那一族宗室都被连夜绑出封地,不知往何处去了。
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没了。朝内朝外也没个说法。一时之间,众人皆噤若寒蝉。这两位掌印太监更是头皮发麻,他们手头的活儿是钦命赶制的,现在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两人合计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来拜刘瑾的庙门。
谁知,刘瑾又病了,他蜷缩在松软的被子里,像秋日里的蟋蟀,仿佛风一吹,他就要从高高的树冠上落下,僵死在草堆里。但纵使如此,没人敢小瞧他。两位主事太监,恭恭敬敬地磕头,口称刘爷爷,又献上大批的贺礼。然而,刘瑾却摆了摆手,他道:“我老了,又能享用几天呢。不必忧心,这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竟然真个不收,还把事情应了下来。两位掌印太监面面相觑。
一个犹疑道:“这……貔貅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另一个忙制止:“瞎说些什么!”
他长叹一声:“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刘瑾很快就把消息递到了朱厚照这里,朱厚照果然毫不在意,他道:“就这么点儿事也要烦朕。有尺寸之物给丹哥儿捎上,没尺寸之物且暂留吧。”
宗室亢奋发热的脑子,因此骤然冷却,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谁能想到这馅饼也能砸死人呐。他们虽仍未熄入继大宗之心,但却将更多力气花在孩子的教养上,没选上不要紧,关键不能带累全家啊。
而张文冕闻讯后,则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看向刘瑾:“刘公,难道圣上真要自绝后嗣吗?”
他压低声音道:“古往今来,求仙问道,祈求长生的帝王,十根手指头都数不清,可又见谁是真的驻世千年。即便、即便陛下有此雄心,也不影响留下血脉,大可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呀。”
在张文冕看来,朱厚照显然是糊涂了。而刘瑾闻言却只是一笑:“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以为只有你明白吗?”
张文冕惊疑不定,刘瑾问道:“如若皇上现下就有了亲生骨肉,你认为会怎样?”
张文冕心头一震,他犹豫片刻道:“还能怎样?她终归是女儿身,难道还真能颠倒乾坤不成。”
刘瑾嗤笑一声:“为何不能,世人要真是视德行重于泰山,也不会有那么多阉党了。他们既能为利益归附太监,也能为利益归附女人。‘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她主考过不止一次科举,开讲过不止一次官学,主持过不止一次遴选,现在还在推行那么多项目,甚至连遴选制、项目制都是她创立的。你觉得,那些认李越为座师的门生,受她提拔的大小官员,会乖乖认她是女子,让自己跟她一块沦为笑话,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你扪心自问,你会吗?”
张文冕一时张口结舌:“我是不会,可是其他人难道也能都不会吗?”
刘瑾冷哼道:“什么男男女女,不男不女,在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你以为还是被困乾清宫那会儿呢,早就今非昔比了。只要她能帮底下人争取到足够的利益,只要她别在大朝会上被人公开扒了衣裳,就算是死的,都有人帮她说成活的!”
他意味深长道:“权力不会凭空来,也不会凭空没。上头的权力越大,下面的权力就会小。可谁也不是棒槌,谁也不会任人鱼肉。要是有人肯出头,大家当然愿意搏一把。新旧交替,利益争夺,那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这才是皇爷真正在提防的。在掌握绝对的力量前,他不会留下可被利用的把柄。”
“而在掌握绝对的力量之后。”刘瑾幽幽道,“他要干什么,不都遂他心意吗?男子又不同于女子,叔梁纥七十多岁了,一样能生孔夫子。于皇爷而言,他只是耽搁几年,说几句甜言蜜语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损失。至于李越……”
张文冕此刻已回过味:“她是进退两难。到了这个份上,她要再进一步,一旦泄密,就会被底下人反咬一口,为稳妥计,需得有自己的亲骨肉,可有这怀孕产子的功夫,皇爷也早就将她削得片甲不留;要退一步,皇爷亦不会安居现状,坐以待毙,到头来她依然是任人宰割。杨廷和的根基不比她深厚?到头来一样一场空。唉,这就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纵使强如李越,也难脱樊笼。”
刘瑾沉吟片刻后,语出惊人:“女人比起男人,不就是少根屌。那根屌既然这么厉害,干嘛不让屌上长个人,而非要人上长根屌呢?”
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他自己想了几十年,也没有想明白。而他的同僚及后辈,还在“上进之路”继续狂奔。
宦官如今背负了更加重大的责任。在内陆的宦官,不仅要负责经营自己手中的官营产业,还要通过以钱购买、给予官商名号、减税免税等手段,软硬兼施吞并其他民间产业。愿意上交产业的,则让他做个管事;不愿意上交的,朝廷有得是法子,让他们认命。要不是碍着先前民间暴乱,李越等人仍在立朝,他们甚至可以不花钱,如今平白费了这许多周折,他们已是烦不胜烦。
而身居东南沿海的宦官,需要做得事就更多了。他们需承担了一部分外交事务,与西班牙、葡萄牙和奥斯曼帝国分别交涉。
葡萄牙在被打得落花流水后,仍不死心,持续侵扰大明的藩属国,就是不肯放弃东方的广袤市场。在朝野动荡时,朱厚照不得不退步,以丝绸和茶叶,换取葡萄牙人在新几内亚岛的战利品。可他心如明镜,以葡萄牙人狼子野心,如果真个和他们继续通商,放任他们势力膨胀,是养虎遗患。那究竟当如何通过各种手段,遏制葡萄牙东侵呢?
他的第一步棋是扶持休达。明廷和休达已经建交多年,大明为饱受葡萄牙侵略之苦的休达提供火器,而休达则回馈以大量的金矿和盐矿。然而,眼看着休达无法叫葡萄牙伤筋动骨,他只能将主意打到欧洲其他国家上。
他的第二步棋,剑指西班牙。西班牙和葡萄牙本就是竞争关系,他便火上浇油,让他们狗咬狗。他直接要求,与双方都签订通商条约,所接受的商品只要火器和匠人。葡萄牙人又不是傻子,出售这些关键技术,等于自寻死路。他们咬死不肯。可西班牙人却一口应了下来。一来西班牙人也看中了东方的大市场,不用开战就能分一杯羹,他们乐意至极。二来在西班牙人看来,比起远在东方的大帝国,先打垮眼前的敌人才是关键。不过,西班牙人也不肯出售技艺,只肯售卖成品。这也足够叫朱厚照欣喜了,有了一大批新式武器在手,还怕自家工匠找不到关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