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已经植入东幡体内的一部分智械设备,在这个解构、重构的过程中,解绑脱落,并排出体外,仿佛是一场由百亿微生物共同完成的手术——这些早期植入的设备,早已经是负作用,不如废物利用,以其自配的电池提供能量,完成适合人体的性质转换。
罗南像是在做题,考虑如何将这样一个濒临崩溃的身体作为核心,完成对周边环境、一切内外物质的统筹梳理、变动重构。
有点儿设计规则领域的味道,明显超纲;可他又有专用计算工具,也就是从浑敦、美德协会等处提取出来的“无等神力”的规则种子,两相配比,问题有难度,但似乎还能争取一下,很有意思。
于是罗南忙得不亦乐乎,但他觉得,像这样的体验可以多来点儿。
“十二国”体系若都能如此,经验包也能吃到饱。现在他就感觉自己强得可怕,以至于想找天渊帝国布法、造物的通识考试题目来验证,嗯,再来几回,学力专精考试也可以尝试……
等他大致搞清楚这个现实情况构造的题目,时间已经过去颇久,延伸出去的感知,触及的尽是山林中的泥涂。穿行的虫豸、生长的根系则在这具载体之上划过,又谨守着各自的本分——被罗南这个规则制定者赋予的本分,各自为生存拓展、奔忙。
此时,东幡开始从“无等神力”规划的临时的生命体系中抽离。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能量传输运转,自然会有损耗,作用范围扩展到一定程度,便不可能再有更好效果。想要更进一步,只能是利用渊区湍流这仿佛来自异空间的力量,但这又必然会惊扰到“血月钩”。
“浑敦”支援过来的力量也是如此。
罗南用相对保守的方式运化调动,也算是一种测试,看“血月钩”能否发现这种低强度运行的力量。至于结果如何,还无法及时得到反馈,要看高能中心运行办那边的记录。
至今机动一处、二处的人马没有杀过来,好像还行?
罗南见好就收,终于结束“解题”,从泥涂中坐起。此时,一直在外澄净培育的血液脑浆也都回收,头颈部位的伤口彻底密封,半途“卸掉”的智械装备就留在土壤下,至于那些斟酌保留下来的,则重新开机运转。
也是这一刻,罗南明显感觉到了肌体与外部环境“解离”时,仿佛涂了胶、又似融化在一起的粘着感。那是“我”与“非我”在一体化的生命力循环中,生成的临时“连接通道”,或曰“血管”“能量轨道”。
这肯定不符合人类的审美,但“磁光云母”绝对会很感兴趣。
于是,罗南对“诸天神明”的审美取向,不免有些悲观。
等到那些“临时血管”彻底断开,彻底恢复人形,属于此人的记忆和意识,也就在罗南的主动退让下,层层倒卷而回。
东幡,西郊不甚知名的黑帮分子,但多少算个中层,在本地帮派“金属狂野”中有点儿地位。
“金属狂野”是西城郊区中等体量的黑帮,平日里生财之道,主要还是以智械非法改造和黑市交易为主,有点儿技术性,不怎么榨老家人的油水。再加上东幡之所以混到中层,主要是靠他那个“智械二级修理证书”,勉强算是技术路线,因此在街坊邻居那里,名声倒还好,算是公认的“有能耐的人”。
只是,两周前,在唐立组织的那次临时清剿行动中,“金属狂野”损失惨重,回头就被人掘了老巢,东幡随即变成了丧家之犬,昼伏夜出,以备不测。目前也在积极联络,求人招募。
昨晚他到山上来,躲水患是假,与中间人、招募者碰头是真。却不料半途出了这事儿,如今坐在泥涂中,仿佛刚从一场奇幻的梦境中醒来,又好像是进入了不确定的第二场。
东幡自动忽略了一切过往认知无法理解的事项,就从昨晚事件本身去考虑,怀疑是不是碰到了钓鱼执法。他不是能憋住事儿的性子,否则不会一边学技术,还一边去混帮派,他直接打电话给中间人:
“瘟盛,你坑我!”
“东幡?”对方先是惊讶,随即回以粗口,“特么的别给我打电话,现在满山满野都在抓人,你侥幸跑了就低调点儿……”
“所以你说的招募就是扯淡?”
“昨天不是,但今天是!”瘟盛说得理所当然,“这局面你都看到了,内务局、智管中心肯定有大动作,现在没有人敢招募,尤其是你这样的‘擦边儿’技术人员。”
“你特么……”
“闭上你的狗嘴听我说,你可以去北、南、东郊,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有点儿脑子就好好跟你老娘去领救济粮吧,实在不行你去卖啊,如果你能进城的话。”
于是,两人通话以无意义的粗话结束。
东幡怔愣半晌,终于还是从泥浆地里站起来,沿着昨晚踩踏出来的似乎可以下山的路径,往山下去。虽说意识如坠迷梦,可他的身体状态毕竟不同,一路如履平地,轻轻松松便过了地势最险峻之处,来到山脚下。
饶是如此,浑身泥浆草叶的他,仍然十分狼狈。
当然了,这种时候,在这边活动的人们,基本都是如此,甚至还要更糟。
东幡昨晚是来“应聘”的,他并没有到山上避难,一直住在城里。像他这样的也不算异类,如今西郊多的是困守在家中的可怜虫——如今郊区水位普遍是四到七米,局部超过十米,想出来也不容易。
那些趁着水势尚小,早早出来喂蚊子、吃草根的算是有先见之明。
如今这形势再想出来,一艘纯载人小艇,就是行李不超过一个背包、重量不超五公斤的,把你从困居处接到旱地,单人价位是两千块,独立箱包行李算一个人的钱。单身汉咬咬牙就出来了,拖家带口的那是真要命。
自己家有小艇,或者靠个门板什么的出来……
嘿嘿,真当那些“摆渡”的是吃素的?
东幡知道行情,但他并不需要随行就市。在“金属狂野”这些年,经营出来的人脉,终究还是有几条能够抗住风浪和意外的。
在前往水灾区域边缘的路上,他打电话找到了熟人。按照对方的指示,趟着齐腰深的臭水,到城郊边缘一处平顶屋上候着。再等了有半个来小时,西图昂开着他那条冒着黑烟的小艇,空船赶了过来。
西图昂是一个左腿、左臂都使用义肢的中年人,至少看上去像。或许是因为平衡太难掌握,哪怕他现在坐在小艇后排,总感觉身体往左边倾斜。他头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有,偏又是筋肉横生,看上去像是一位典型的街头暴徒。脸上戴了个花里胡哨的泳镜,此时正顶在额头上,仍然与凶暴气质很搭。
“快走,里面还有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