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王月生的床上。
她一骨碌爬起来,见窗外的天光,显是已近正午了。
远处隐隐传来学堂孩子们叽喳嬉笑的声音。
郑海珠打开房门,正在噼柴的崔鱼儿迎上来。
“王姑娘呢?”郑海珠揉着宿醉后昏沉隐痛的脑袋问。
“她昨日和我把你抬进屋里,服侍你睡下后,就叫上卢公子出去了。”
“大晚上的出去?没说去哪里?”
崔鱼儿摇头,又道:“不过卢公子半夜才回来。”
郑海珠一听,匆匆抹把脸,连崔鱼儿端来的素包子和粥也没顾上吃,便往清园的池塘去。
暑假后,新收进来的十来个娃娃,正在看卢象升模拟海战中的撞舟攻击,一张张稚气可爱的面庞上挂着明媚如阳光的笑容。
郑海珠带着恍忽眯了眯眼。
就在七八个时辰前,徐大化那个龌龊狗官还在池边卖弄他的权力。同样的地方,因了不同的人,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景象。
卢象升走过来,温言道:“一切如常。你太累了,再去歇会儿也无妨。”
郑海珠道:“歇够了。月生去了何处?不会去找徐大化了吧?”
卢象升摇头:“不是的,你放心,她已经明白,我们不会糟践她,她自己更不会糟践自己。我送她上了去杭州的夜航船,她说她要去取一件东西,能帮到我们,取回来后再细说。”
郑海珠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卢象升面无忧色的判断。
卢象升是个君子,明白与王月生不可能后,始终以礼相待,但他心中仍是在乎王姑娘安危的,若他觉得无事,那自己便和他一样,安心等待王月生的下文吧。
郑海珠回去将早午饭吃得饱饱的,抄起那个恶心人的鸳鸯壶,要往徐光启府邸告状去。
他妈的,老子到处说。
刚走到学校门口,徐家大儿媳顾兰介,却牵着徐惠珍进来了。
“惠珍,你去找姚先生,请她教你画腊梅,我有话与郑姑娘讲。”
惠珍乖巧地点头,抱着个画本子走开。
顾兰介与郑海珠走到桂花树下,直言道:“一大早,徐大化的随从,把家公和你分别送的土仪礼品,都撂在我们宅子前,还留了徐大化的口信,说你假借义塾之名蓄养娼妓,责怪家公怎会引荐你给他。”
郑海珠冷笑一声:“真的是又坏又蠢,顾奶奶,分明是这个徐大化觉得,既然我们指望太仆寺的常盈库,就会对他有求必应,会将王月生这样的朋友送给他糟蹋。没想到碰了壁,就开始拙劣地造谣。”
顾兰介作了个安抚的手势:“阿珠莫急,家公得知他提这一节,其实反倒明白了。此人有劣迹在前,当年他问同僚索要小妾不成,便让交好的御史上奏弹劾那同僚纳妓为妾。”
郑海珠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点。
既如此,自己不必多去和徐光启解释了。
回头再和黄尊素说一说就行。
徐大化这王八蛋,郑海珠不记得历史上这人仕途巅峰是啥,但看这种德性,估计将来会投靠魏忠贤之流的,得提醒黄尊素。
顾兰介见郑海珠面色好了些,轻轻叹了口气道:“家公说,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后辈,大明多一些这样的孩子才好。但如今朝中,捏着钱袋子、提着笔杆子的,多为徐大化这样的人,他也没办法,只是这一回,确实没料到此人的无耻已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
郑海珠道:“这样的人,胸前补子越往上走,他的坏就越是透着咱们常人都看不下去的蠢。顾奶奶,昨日之前,我也想不到,好歹堂堂四品京官,竟是连给从良女使的酒里下药这样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后来想明白了,他就是手握大权后,根本不在乎,他连是人还是畜生都不在乎,他还会在乎脸?”
顾兰介笑了,心中带着一丝没看错人的喜悦。
从在佘山头一回见着郑海珠起,顾兰介就从她应对龟公抓捕茹韭儿的表现中,认定这孩子不像是池中之物,果然随着时日的推进,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的底色,显露出来。
至于这姑娘为何在正直之外,竟还有如此见识和胆气,信西教的顾兰介,就像无数信佛的同胞一样,诉诸神秘主义的解释,视作上帝或者菩萨的使者就好了,并因此会越来越维护这样的“使者”。
顾兰介向郑海珠道:“南京其实前几日就来人,说是又有教民被殴,王总宪(指左都御史王应麟)虽同情西教,但不好奔走。教会请求家公出面,他老人家方才已坐船北上了。临行前,他让我夫君务必告诉庄知府与黄老爷,松江开关与自造火器,他回京定会继续上书,你们不可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