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已经凌晨两点,梁承搭电梯回心外科,经过自助机买了一杯黑咖啡。在城西二监的那两年,有位姓龙的大哥小学毕业,在地摊上买了本《黄帝内经》,从此沉迷中医学不可自拔。奈何知识水平太有限,无知无畏,乱用药把自己的小侄子给毒死了。那位龙大哥曾道:“咖啡比烟草害人,迟早把肺喝成黑的。”当时应小琼接了句:“去你妈的,怎么不说把膀胱染成黑的?”然后梁承因为没忍住一声嗤笑,被迫打了:“她彻底不需要再爱我了。”从切割抚养权开始,到如今不知晓他存在的另一个孩子,林成碧仿佛完全是“康康”的母亲。而之于他,是淡薄到连抚摸都吝啬的身份了。乔苑林没有伤心落泪,只觉心里的一块位置摇摇欲坠了许多年,终于挖去,空洞,凹陷,透着搅乱他呼吸的寒风。他埋首在梁承的颈间,妄图堵上,求道:“医生,你救救我。”梁承平静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疼惜,他很久没想起林成碧这个人了,印象麻木,叫乔苑林的这句话唤起了知觉。哄或安慰,他均不擅长,忖度一会儿,他打算用足够坏的自身经历来让对比,以慰藉一二。这时乔苑林先抬起了头,眼眶微红,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梁承:“嗯?”“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乔苑林后悔了,对被父母抛弃的人倾诉,是另一种残忍。梁承问:“那下一次又伤心呢,还跟不跟我说?”乔苑林摇摇头:“不了。”梁承记得八年前,乔苑林在天台给林成碧打电话,打完背过身默默消解。他关了灯,将乔苑林扭转一百八十度。“那你自行消化。”乔苑林望着一片漆黑:“你要走吗?”梁承走上前,跨越当时一上一下和一段栏杆的距离,从背后把乔苑林拥住,说:“你一个人可以随便难过,要我陪就谨遵医嘱,限时十分钟。”片刻后,乔苑林按住他的手背:“梁医生,你低估自己的医术了,七分钟就好。”几近夜半,里间的休息室有一张小沙发,乔苑林没回去,盖着梁承的风衣躺在上面。原本要休息一会儿,结果浑身放松进入了深睡眠。百叶窗没关严实,天亮透进来一缕缕白光。他醒了,情绪退潮,惺忪地用下巴蹭风衣领子。当年跟林成碧吃完饭,一个人在公交车站躲雨,也是梁承出现陪着他。那年年底,他没有去英国,整个寒假泡在论坛上打听北京的大学。睡意渐无,乔苑林摸出手机,自从王芮之搬走,逢年过节他会跟老太太通话视频。刚六点一刻,他先发了条消息过去:姥姥,想我不,有没有欢度国庆啊?按下发送,乔苑林背上包起身。他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八点梁承交班,他可以整理一遍昨天的拍摄内容,然后一起吃早饭。盘算着,他拧开了门。昨夜无人的办公室里,正坐着七八名心外科的专家和医生,还站着五个实习的,一片洁白,十分神圣,所有人在聚精会神地开早会。顿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威力堪比核磁。乔苑林顶着绒乱的头发,吓得屏住呼吸,感觉下一刻要么被质问为什么霸占医生休息室,要么犯心脏病被包围起来激情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