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殊目光一转,便看见双眸盈泪的阿菱,他身体微微一僵,面色似是有些恼怒,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他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景,更后悔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堆话,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掉下来的眼泪也很难憋回去。
阿菱:“我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把谢恒殊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冲散了,他抬手轻轻刮掉她腮边的泪珠:“上次看你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听说书的时候。”
阿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她连姐姐长什么样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母亲还在,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不,那个家终究还是父兄做主,母亲姐姐还有她,随时都会被他们放到秤上称称斤两。
羡慕二字对谢恒殊来说或许有些刺耳,阿菱没有将那句话补全。姐姐现在又在哪里呢?想到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面庞,她的心慢慢沉下去。
谢恒殊隐约能猜出她为什么而低沉。车帘漏出的一线阳光,羊毛毯上一路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微微发,莲花花纹轻硌住他掌心的纹路,谢恒殊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些念头。
他自然可以帮她去找她曾经的亲人,只是她那对父兄能做出卖女卖妹的事情,猪狗不如的东西即便找回来,恐怕也是给阿菱徒增负担。谢恒殊倒是能够没有任何负担了结他们,阿菱能忍心吗?
倒是她那个姐姐,似乎人品不错,可以往外寻一寻。
谢恒殊有了计较,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阿菱提到她姐姐的次数不多,但话中思念和牵挂却做不得假。谢恒殊欠她一个承诺,以阿菱的性格,十之有九会求他派人出去寻亲。可她偏偏没那么做,除非她有更要紧的事想让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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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第一要紧的事是将那上千卷古籍送入皇宫暂存,谢恒殊不便多做停留直接进宫面圣,另有一行人护送阿菱回郡王府。
孔姑姑正带着一众仆人翘首以盼,阿菱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心里知道他们是来迎谢恒殊回府的,便客气地告知孔姑姑:“郡王已经入宫。”
孔姑姑淡淡地看她一眼:“都散了吧。”
孔姑姑不爱搭理她,阿菱也乐得自在,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她喊住了落锦:“出去这么多天,也该回去看看你爹。”
落锦低声道:“是。”
孔姑姑又道:“由我做主放你几天假,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莫名其妙挨了通训斥,落锦脸上不大好看,但她知道阿菱不喜欢与人起冲突,仍是低头忍了。
孔姑姑应该也才二十岁出头,至多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个腔调。阿菱听了不大舒服,想了想告诉落锦:“那你就回家待一段时间,我这里不必着急。”
落锦跟他父亲的关系不算很融洽,但父女情分尚在,在外的这些日子她没少给父亲做鞋做衣。阿菱以为,孔姑姑说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落锦答应一声:“姑娘,我看完我爹,过几天就回来。”
阿菱笑着点点头。
孔姑姑这时候才发现落锦身后还藏着个眼生小姑娘,微微皱眉:“这是什么人?”
阿菱牵起燕回的手:“我路上买回来的小丫头。”
孔姑姑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人都往王府里带,学过规矩没有?”
阿菱:“不牢您操心,我会管好她的。”
孔姑姑转过头来看着她:“江姑娘,你身为郡王府的人,无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要辱没了王府的名声。”
阿菱这才明白过来,刚刚让落锦回家就是个下马威,她退让一步,所以孔姑姑才敢逼近一步。阿菱舟车劳顿十分疲惫,没耐心与她周旋,直接地顶了回去:“都说孔姑姑最懂规矩,怎么还管到郡王院里来了?这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孔姑姑自恃立身极正,一向不屑于这种妇人间口舌之争,一听这等胡言乱语仿佛被人揭了脸皮,脸色铁青。
斗两句嘴而已,阿菱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心里微微一惊,见好就收并不与她纠缠:“我先告辞了。”
阿菱拉着燕回走得飞快,孔姑姑又不好追上去,气得在原地僵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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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殊当晚留宿在宫中,第二日也没有回宫,阿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燕回也乖巧,醒过后就坐在床榻上等她。
阿菱摸摸她的脑袋:“饿了吧?”
燕回点点头,也不知道燕盛那孩子跟她说了什么,燕回这一路都很听话,没有哭闹。阿菱想了想告诉她:“你哥哥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回来,你不要害怕。”
燕回认真地听了,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