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一皱眉,扭转他的头让他面向自己,还像以往那般盯着他,命令道:“不许哭。”
鹫儿点头:“嗯。”但他眼中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又一道闪电闪过,鹫儿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睛,依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脆弱少年。如意一怔,眼神放柔了一点。犹豫了片刻之后,她伸出手去,拍了拍鹫儿的背。
鹫儿怔怔的看着她,似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确实是他的“师父”。
会在他最恐惧时杀过来救他,会在他受伤时蹲下来背他,会稳稳将他护在怀里,在他哭的时候拍他的背的师父。
他扑上去一把抱住如意,埋在她怀中,尽情地哭了起来。
如意有些手足无措,想推开他,却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嫌弃地道:“蠢,挨几句骂就要逃,还什么都不带,就一匹马,你能逃到哪去?下次还敢吗?”
——也还是那个完全不懂慈爱温柔为何物的师父。
但这一次鹫儿却再也不觉得师父是在骂他。
他哭着摇头:“再也不敢了,下次,我至少带两匹马,还有粮食,再逃。”
如意一愕,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最终粗声道:“还哭?!最多再哭一柱香,否则我杀了你。”
鹫儿闷闷地应了声:“嗯。”随即就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如意皱了皱眉,策动座骑,去附近寻找避雨之处。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处山洞,就在洞口燃起火取暖着,躲在洞中避雨。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橘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山洞的石壁上,也映照在他们的身上。
如意给鹫儿包扎着伤口,这小少年还在抽抽搭搭地掉着泪。满洞都回响着他抽鼻子的声音,石壁上还映着他抽鼻子的身影。
如意有些不耐烦,抱怨道:“这么点小伤,哭个鬼。”
鹫儿道:“我、我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
“有什么忍不住的,第一回遇见狼而已,以后多几回就知道怎么办了。”
鹫儿小声反驳道:“可我的脸和腿都伤了,回去以后,他们又会嘲笑我的。”
如意却问:“他们是谁?笑你什么?杂种,面首之子?”
鹫儿不答,咬住嘴唇,低下头去——这两个词是他的痛脚,纵使踩这痛脚的是他最重要的师父,该疼也还是会疼。只不过别人让他疼他会发怒,如意让他疼他却只感到难过。
如意靠在石壁上,静静地看着鹫儿,问道:“你心里一直在怨你娘,为什么要和一个面首在一起,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为什么这么久连一个姓都不给你,为什么要让你一直被人瞧不起,对不对?”
鹫儿猛地抬头:“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不关心。”如意平静地看着他,“但我知道,就算你娘再不喜欢你,她也给了你这条命,没短了你的吃喝,锦衣玉食的把你养到十三岁,就算自己病得要死了,不得不离京养病,临走前还没忘了把你托付给娘娘。”
“我没求着她生我出来,天天被人叫杂种,叫面首之子,连个姓都没有的滋味,你根本就不明白!”
如意却道:“我当然明白,我也没有姓,没有名。”
鹫儿一愣。
如意面容平淡地告诉他:“我叫任辛,但小时候我娘只叫我丫头,我娘死了,我爹把我卖给朱衣卫。朱衣卫里的白雀不配有名字,按天干地支随便编号,我排到的就是‘壬’和‘辛’。”
鹫儿不肯信,反驳道:“天干地支一共才二十二个字,哪够用?”
如意望着火堆,说道:“白雀死得快,死了的,自然有后面人补上来。拼命活下来的,长得好看的,才配有更好听的代号,什么珍珠、珊瑚、琴瑟……不过,就算这样,跟我的那个侍女,都已经是第三个琉璃了。”
她说得极其平淡,仿佛早已习惯。但话语中的残酷,还是让鹫儿不寒而栗。
如意再次看向他,问道:“比起只服侍几个女人的面首,要对着无数男人献媚的白雀,哪个更低贱?”
鹫儿张口结舌。
如意话锋却又一转,道:“但我从来不避讳别人知道我当过白雀,因为但凡敢嘲笑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只要你够强大,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面首之子,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鹫儿不可置信看着她:“真的?”
如意摆弄着火堆,缓缓说道:“娘娘讲过,后肇的开国皇帝,是个奴隶。卫太祖的祖父,是个太监。可你听谁敢叫他们杂种、贱人?”
火光劈里啪啦地燃烧着,映在鹫儿的身上。他眼中泪痕还未干,目光却骤然明亮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