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競川想像那稚嫩的娃娃,既慌且怕,仍不迭将头往地上撞,只想好好安葬哥哥。
「初照……」他轻唤,发现自己有些哽咽,伸手想搂住她微微发颤的肩头,却被她躲了开。
江初照兀自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只是神情,语气也跟着变得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一个好心的哥哥越众而出,答应会替我好好葬了他,那哥哥还用配剑挥下一截我哥的发,让我收好。」她说着握紧衣襟,那兜里有哥哥的发。
「我甚至来不及问那哥哥的姓名,就被人拖走,再找不到他,无法报他当日之恩。」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一笑,「人世间的大恩大仇,或许都是报不成的,哪怕我将仇人的名字刻在心版上,哪怕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同样动不了他。」她可以跟那仇人玉石俱焚,横竖她无牵无挂,手起刀落、大仇得偿,可偏偏……
这神态他曾见过那么一次。
谷競川顿时浑身发冷,迟疑地问:「妳说仇人,是……」他心慌意乱,隐隐猜出是谁,却接不了。
「平宁王,祝怀安。」江初照字句清晰道。
他一口气喘不上,这没道理,爹不是这样的……「妳…妳在靖雪关时,还气我吓唬暖暖那丫头的。」他试图找出一些矛盾处,只希望这些不是真的,一定是哪儿弄错了……「妳这么关心那丫头,怎么跟我爹会是……」
「祝怀安欠我,可二小姐不欠我。」她说到祝怀安三字时,毫不掩饰冰冷的恨意,却在说到祝玥暖时,放缓了语气。这是将军的妹妹,是他从小就疼爱有加的人,她同样关心在乎。
谷競川颓然坐倒在她身侧,一句话也说不出。
江初照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不可能。将军,我明日就离开燕门关,你能否再帮我最后一次,我想带雪霏走,可她是戴罪之身……」
「妳甚么意思?」谷競川打断她,还无法完全回神。
「就是往后不当兵了,只做普通人……」
「我是问妳为甚么要走?」他不解地轻声问,「因为我么?」
「不是!」
江初照焦急地抬眸,却在接触到他目光时立刻避开,咬了咬唇,续道:「将军,你于我有大恩,我曾说这辈子要为你赴汤蹈火,这句话永远算数。日后就是不叫您将军,也会称呼您一声恩公,待我安顿好,会讬人送信来此,只要您有地方用的着我,初照绝无贰话。」她要快刀斩乱麻,趁她还承受得住,趁他还没陷得太深。
谷競川无法从她眼中读出任何情绪,他开始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怔了会才道:「将军、恩公,妳除了把我视为长官跟恩人,就…没有其他感情么?」
「自然是有的。」她觉得或许她会用馀生来后悔现在要说的话,「我对你,一如你对祝二小姐,是兄妹之情。」
这句话拉开一道鸿沟,深不见底、咫尺千里。
她必须在离去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有了答案,他会断念、会想通,最终才可以放下这些往前走。江初照把发颤的双手藏进怀里,却不看他,歉然接着道:「我试过喜欢你,其实我早想清楚了,却不知如何对你启齿……」
「妳能不能别说了。」
他粗鲁地打断她,这话刚脱口就深感懊悔,眼见她噎了一下,神色惊惶地咬着唇,让他更是难受,别开脸试图平静情绪。他不想这样对她说话的。
她凝视着他的侧颜,知道这些话起了效果,细声劝他:「虽然我无法回应你,但我祝福你,将军,你一定会再遇着喜欢的姑娘,和她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么?这四个字疼得她攥紧了拳,强咽下喉头泛起的阵阵酸苦,哑声续道:「她、她会好好善待你,不会同我这般……」
「妳为甚么哭?」
直到他修长手指在眼角带开一抹冰凉,她才发现自己在哭,慌忙别开脸。
谷競川等着她,可她只是默默垂泪,仅有山风在林间低语。
「姑娘家还真是心思难测。」他轻声低喃,呓语般的嗓音微微沙哑,透着疲惫与歎息,转瞬让晚风吹散在这林木萧索的山顶。
「若不是我,妳也不会待不住。」谷競川看着山下旌旗,上面是他的姓氏,他走不了,反而迫着她得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妳离开以后,打算如何谋生?」
江初照的思绪原本随着谷竞川那声轻歎,被风吹得有些远了,透过模糊泪眼,癡癡眺望着校场角落那株老槐树。听他如此问,她回过神抹抹眼,闷声答道:「我打算以男子身分,去大户人家谋个护院,或者…到镖局做个镖师。」
谷競川沉吟片刻,语气总算如常地提议道:「若妳不介意从头来过,给我十天,十天之内,我打点妳去其他军营,跟在这儿一样,以男子的身分继续从军,如何?」
眼见她诧异地回望,他对自己此刻的冷静也有些吃惊,仍接着把这事处理下去:「妳不用担心,那营区的长官是我朋友,他军纪严明,不会有恃强凌弱这种事,驻防地与燕门关有些不同,没这么险,比这儿稍微小些。我跟他说说,应该能调妳过去。」
「军营在哪儿?」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祈县跟兰州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