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明允有些对江初照不以为然,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般弔着人是何意?可瞧競川跟等过年的孩子般喜悦,又不忍泼他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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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这师徒俩归来两个多月,单明允再没睡好觉。
江初照与往昔无异,练兵自修看书,就是话变少了些,待在自己帐里的时候也变多了些,除此之外跟弟兄们的相处如常,可单明允总感觉这小子似乎有意无意避着競川。这般看来真是不喜欢的,競川却不甚在意,还说照常过日子就好,等人家想好了自然会跟他说。
但江初照今天做了件反常的事。
上头来了命令,接防位于临水附近的湄城。通常接防这事都由裘兴或骆必陞前去,可湄城是他们周越与宁铎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此次大捷,却不能掉以轻心,在朝廷派任重兵布防之前,都是个险局。
谷競川本想派单明允或者自己前去,正跟几名副手讨论时,却听江初照当众询问:「将军,此次接防能否让我去?」
单明允一愣,这小子刚刚没在听競川说话么?都说是个险局,他还一股脑往上凑?
"临水"这地名让江初照心下激动不已,看谷競川不作声,他当即一揖:「属下必不负所托,善尽接防任务,望将军成全。」他不敢去看谷競川的神情,这个要求若是私下提,八成没着落,只有在此时此地立即提出来,才有机会。他需要出去一趟。
谷競川深呼吸几次,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五个长官里头,只有初照没独自带兵出去过,这次总算有机会。不让她去,是在质疑她的能力,这若传出去,她日后在营里不好立足;可湄城凶险,他又如何放心让初照前往?事不宜迟,他必须迅速做决策……
「除了一军三万,妳另带前锋营精兵五千,让……让友之随妳一同去,切记,你俩要寸步不离。」谷競川说着,将桌上命令书文递给她。
江初照低头领命,却发现他没松手,惊讶抬头,见谷競川眸色复杂地凝视自己。
「千万小心。」他轻声提醒,松开那纸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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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照领着前锋营在前,三万一军与粮草压后,三日内他与前锋营已奔袭至湄城,替换周越原本镇守于城外的兵士。
说是大捷,其实也只第一轮攻势奏效,湄城内尚有宁铎残兵守城抵抗,城外周越的伤兵也不少,急需粮草与新血加入,替换已因攻城数月疲累的谭字营。
燕门关前来接防,是陛下的意思,想不到他们刚抵达不久,帮着谭字营处理伤患时,却听到许多不满的耳语──说是谭字营辛苦数月,倒教燕门关捡了便宜,当真是"好命郎中医病尾",忙活半天给谷競川做嫁衣。
江初照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燕门关的弟兄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当即传令,无论如何,以接防破城为第一要务,不可与谭字营兵士发生冲突,免得打坏团结士气,让宁铎有机可趁。
幸亏这次带出门的都是一军以上兵种,单明允驭下极严,一军个个都在长官一声令下严守分寸;前锋营更不用说,都是跟谷競川出生入死多时,熟知轻重缓急。
他们忍了几天,终于合力将湄城拿下,接下来只要等朝廷派任军队把守此处,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江初照不打算让燕门关的弟兄跟着进入湄城,只带着大夥在城外紮营,算是自证燕门关并无抢功心思。谭字营粮草已快耗尽,江初照考虑到湄城困守多月,城内百姓多半无隔夜之粮,带着一队弟兄,将大部分粮草运进湄城,以解谭字营与湄城百姓之饥。
哪知他们才晚片刻进城,却见里头乱成一片,穿着周越军服的兵士极为粗暴地殴打湄城百姓,还逐一搜刮每个门户的财物粮食,更过分的是有些兵士还对姑娘拉拉扯扯,把那些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这是在干甚么?」江初照忿忿扯过其中一个正要殴打孩子的兵士,他盛怒之下没控制力道,将那人一把扯翻在地,滚了两个觔斗,趴在地上哀叫。
那人四周的谭字营兵士发现骚动,几个同那人交好的弟兄当即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呸了一句,啐道:「你这小白脸哪来的?让你知道爷爷的……」
他不干不净的嘴还来不及说完,江初照一个耳光搧下去,强劲的掌力将他搧晕在地,脑袋哐地一声击在地面,教所有人吃了一惊。
江初照拔出配剑,冷声喝斥道:「都给我停下,再有欺凌百姓者,按律就地正法。」他嘹亮的嗓音穿透力极强,唬得在场谭字营兵士纷纷停下动作,怔怔瞧他。
场面迟滞半晌,一名谭字营兵士不满地喊道:「咱们将军都不管,要你们燕门关囉唆?滚回去吧没你们……」
说到一半感觉剑气直逼面门,锋锐寒光在他眼前半吋处停下,吓得咬了舌头。这燕门关的小夥子,竟眨眼就逼近他,若是没收了剑招,只怕他要被穿了脑袋。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谭字营人等见江初照拔剑相向,差点刺穿他们弟兄头颅,先是骇于他出招迅速,接着倚仗人多声势壮,纷纷叫骂:「就你有剑?咱们个个都有剑。」一片叫嚷中,前后纷纷拔出配剑指向江初照。
燕门关也不是吃素的,早前在江大人的命令下,不跟谭字营一般见识,今日他们却太过份了,恃强凌弱不说,还对一个长官拔剑?当即也纷纷拔出配剑,直指谭字营众人。
「我再说一次,别动湄城百姓,胆敢造次,格杀勿论。」
江初照浑身散发杀气,虽不复见刚开始的怒意,却以更坚决的冷酷威仪代之,横眉扫视一众谭字营兵士。他说到做到,谁敢不怕死越线,他就拿谁开刀,杀鸡儆猴。
江初照方才那一剑,许多人都看着的,暗自忖度换了自己也挡不下,是以谁都不敢以身试法,当第一个发难的傻子,只是举着剑进退维谷。
他看谭字营也不是太笨,当即走上前,将跌坐在地哭泣的孩子搀起,轻轻往自己人那边一送,贺友之立时将孩子抱起来,轻拍孩子的背。江初照旁若无人地穿行过那些还举着剑的谭字营兵士,身后燕门关的一军弟兄举剑跟上,也不知是谁机伶,方才到城外将前锋营兵马唤了过来,都聚在城门附近严阵以待,更是大大削弱谭字营的气焰。
他走到湄城那些尚处于惊吓之中的百姓附近,轻声吩咐身旁同袍几句,弟兄们纷纷上前,把那些百姓带离谭字营兵士,扶着那些老弱妇孺在屋簷下安坐。眼见前锋营跟进城,江初照又下令一军把家家户户每个人都带出来,别待在屋子里,帮着湄城百姓上药,又将干粮分给每个人。
处理到一半,才听人喊"谭将军"。
江初照对这未曾谋面的谭将军极为不满,他没忘记方才那谭字营兵士说的话──他们家将军才不管抢掠百姓这码事。有刀有枪的人,去抢手无寸铁的人,谭字营还真好意思?将军让他带五千前锋营出门,他跟贺友之还觉得太多了,想不到用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