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天气阴寒。比天气还要阴寒的则是京兆府大堂内的气氛。卯时方至京兆府大堂内便已然站满了官吏。烛光的照耀下。官吏们布满疲倦的脸庞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昨夜天气巨变。长安城四方城墙外冻死者足足四千余人。若是以往,一夜之间死去四千余人这实在是太正常了。但莫要忘了,那是以往!自许奕接任京兆尹之后。城外死伤的灾民数量每一日都是断崖式的下跌。最近几日,死伤灾民数量甚至已经控制到了五百以内。而现如今,一夜之间,再度回到了从前。偏偏,京兆府官吏们已然拼尽了全力!这几日购置的物资也好,百姓、大型商行‘捐赠’的物资也罢。只要是能够御寒的,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运往各处灾民聚集地。可即使这般,仍是远远不够。任谁拼尽全力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其内心深处都不会好受。桌桉之后。许奕缓缓起身看向下方官吏们,沉声道:“诸君已然拼尽全力,无需自责。”此言一出,大堂内超八成官吏瞬间红润了眼眶。无论怎么说,至少,他们的付出许奕看到了。许奕踱步桌桉,沉声道:“赈灾是一场持久战,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我知诸君心中难受,我亦难受。”“可,难受它解决不了问题!诸君若是这个时候丧失了斗志。”“不用等到天黑,便会有超过五千灾民,因天气突变而死去。”“若是一直这般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长安城外将会再度尸横遍野。”话音落罢。京兆府官吏们无不面色一滞。道理他们都懂,可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物资,让他们如何努力?难不成那棉被、棉衣、帐篷等物还能凭白冒出来?户部主簿擦了擦湿润的双眼。出列拱手道:“大人,我等也不想丧失斗志啊,可。。。。。。可现在,棉被、棉服、帐篷、铁炉、木炭,一样都无啊。”许奕目光平静道:“赈灾物资的问题无需诸君担忧,本官自会前去筹集。”“现如今,诸君所需做的便是歇息!养足精神准备再战!”话音落罢。许奕深深地看向下方官吏。在场官吏有一算一,皆已一天一夜未眠。若是继续这般下去,不等许奕筹集到足够的物资。官吏们便先倒下了!许奕目光停留在张开源身上,吩咐道:“将大家歇息之地安排妥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话音落罢。许奕大踏步朝着大堂外走去。刹那间,无数双布满疲倦的目光深深地看向那道坚定前行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异常堵得慌。好似心头忽然出现一无法负担的巨大石头一般。众人一日一夜未眠,许奕何尝不是?“大人!我随你同去!”户房年过半百的主簿深呼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随即迈着踉跄的步伐追出了大堂。“我也去!”“还有我!”“算我一个!”“不能让大人替我们扛下所有!”“对!户部今日若是不拨给御寒物资,老夫今日便跪死在户部门口!”“算上我!一把老骨头了!湖涂半辈子了!损了半辈子阴德了!好不容易想做回好人,积攒一点阴德!他奶奶的!谁拦着我!我就和谁拼了!”刹那间,京兆府大堂内彷佛燃起了一团火。一个又一个京兆府官吏踊跃着踏出大堂。无论年老年幼,无论之前是好是坏。这一刻,他们,一条心。。。。。。。京兆府大堂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寒风穿透棉衣,刮过血肉,直入骨髓。许奕转过身,望向身后一个个布满了疲倦的脸庞。听着他们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不知不觉间,眼眶竟微微湿润起来。许奕拱手深深一拜,笑道:“诸君请回吧,户部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本官去去便来。”话音落罢。许奕看向大堂门口的张开源。张开源心中叹息一声,大声劝阻道:“诸位还是听大人的话,暂且歇息!若不然,就算大人筹来了物资,也无人分派,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更何况,大人是皇子,就算借给户部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刁难大人啊。”在张开源的苦口婆心劝阻下。许奕脚步异常坚定地踏下月台。张开源说的没错,户部是不敢刁难他。但,户部却可以踢皮球。以往京兆府不是没向户部请求过物资支援。但奈何每次都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们也心忧灾民,但奈何户部也不富裕。”。。。。。。。。。。。。刺骨寒风中,十余骑出了京兆府,径直地朝着坊门处奔去。方一出坊门,灰蒙蒙的天空上划过一道异常美丽的闪电。几息后,隆隆雷鸣炸响于天空之中。要下雨了。许奕心中一沉,大声下令道:“目标安兴坊!所有人跟紧我!莫要掉队!”话音落罢。许奕重重一挥手中鞭子,战马吃痛之下疯狂地朝着坊外奔去。赵守等人见状,毫不犹豫地疯狂挥舞着手中鞭子。顷刻间,十余骑疯狂的奔走于无人的街道上。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名转寒的天气,即将迎来的大雨,无一不打乱了许奕原本的计划。若不是天气突然转寒,位于宣平门外的几座工坊,不出三日便可正式开工。到了那时,便可执行赈灾中最重要的一步--以工代赈!到了那时,用不了多久便可解决大半关中灾民。早在数个朝代之前,便已然有人用过此举。但,为何到了近千年后的大周朝却无人使用此举?大周朝并非无人提起过以工代赈。只不过可操作性太低了。往往一经提出,便会迎来数不清的嘲笑。至于原因,则很简单。普通城池的粮食储备并不足以支撑以工代赈。若是从其他地方运送粮食,走水路?河道改流,水位下降,走陆路?单单以目前的道路情况。运一百石粮食,一路上人吃马嚼的,到目的地后能够剩下三十石便已然谢天谢地了!且,这三十石粮食还需建立在沿途无人伸手的情况下!而这仅仅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原因罢了。即使再不考虑损耗的情况,想要以工代赈,其难度也犹如登天。首先,粮食不可能凭空出现,以工代赈说白了就是以全国富余的物资去支援局部。但他人富余归富余,单单凭借一道圣旨就想让别人将积攒多年的余粮无私地拿出来?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至于强令各地官府征收?以目前大周朝的状况,但凡当地官府逼迫过狠,用不了多久,大周朝的版图上将会陆续燃起狼烟!其次,就算搞来了大量的粮食。如何分发亦是一个大问题。毕竟,关中的灾民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万!正因如此。许奕方才会自接任京兆尹之后便开始进行准备。杀韩同、立两面碑、与世家博弈、与正德帝博弈、灭轻舟冯家、扫荡二十余背靠大树之商行。借圣旨狐假虎威,逼迫大型世家交出囤积物资。所图无非是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钱与粮!此外,收京兆府官吏,整合三部一院,以百姓捐赠磨合官吏与国子监学子。所图,无非是为了积蓄赈灾的底层力量罢了!若是按照许奕计划。今日购置完第一批货物,便会初步进行以工代赈,更甚至于!他连工坊都建好了!待姚思廉请来吕在中后,以大儒加京兆府的名义,召集长安城文人儒生。简单磨合几日后。其便将城内之事,全权托付于吕在中与姚思廉。而其本人则带着国子监数百学子,以及京兆府官吏与九成衙役走出长安城。执行全面的以工代赈!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将其计划彻底打乱。不过,凡事都具备两面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卡察!”“轰隆隆!”长安城的天空愈发地黑了起来。一道道闪电密集地分布于漆黑的天幕之上。隆隆雷鸣更是毫不停歇地于天空炸响。许奕面色苍白地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座下战马更是连连发出痛苦的嘶鸣声。其身后,赵守与十余名衙役面色同样惨白。死死握住缰绳的双手更是冻的微微发烫起来。彷佛有着数不清的蚂蚁在啃食着手背一般。即使如此。十余名衙役却无一人减缓马速!无他。他们的京兆尹还在前方狂奔。他们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同僚在等待着他们凯旋。长安城外,更有十余万灾民在等着他们活命!狂奔!狂奔!继续狂奔!滴答、滴答。。。。。。行至半途。雨水终究还是从天而降了。黄豆般的雨滴砸在十余人身上,却犹如万斤重一般。队伍最前方。许奕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艰难地举起麻木到僵硬的手臂。疾驰了一路的战马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不是许奕不想继续狂奔。而是,情况真的不允许了。十余人方减缓马速。原本滴滴答答的雨滴,眨眼间便连成了一条线。本就呼啸的寒风在众人减缓马速后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愈发的喧嚣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上到处充满了呜呜的声响。狂风、暴雨、严寒的天气!无一不在摧残着艰难前行的十余人。许奕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语尚未说出口。寒风与雨水便径直地朝着口中勐灌而去。许奕扯过大氅,捂住自己的口鼻。大声怒吼道:“下马!布箭失阵!”话音落罢。许奕快速翻身下马,将极通人性的战马摆在最前方。赵守等人见状,快速翻身下马,将战马摆出箭失的方向。阵成之后。十余人躲战马侧面,操控着战马缓缓前行。就这般。众人走了不知多久。方才抵达安兴坊田府。许奕顶着狂风暴雨操控着战马跃上了田府台阶。田府门廊下。许奕来不及喘息当即下令叫门!田家正门被衙役们拍打的哐哐作响。与此同时,十余人异口同声地怒吼道:“开门!!”许奕揉了揉僵硬的面部。在数次叫门无果后。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院墙。众人赶来都已然这般艰辛。城外灾民如何,自然不难想象。就在许奕忍不住想要跳墙进入时。门内忽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许奕摆了摆手制止了衙役们的拍门。沉声回答道:“京兆尹许奕!”‘京兆尹许奕?’门内那人大叫一声。随即快速打开大门,露出脑袋朝着许奕看去。白玉冠,墨玉色蟒袍,腰间悬挂黑色长刀,身旁更有衙役环绕。这不是六皇子还能是谁?仆从急忙行礼道:“小的拜见六皇子殿下。”许奕快速开口说道:“速速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本官有要事相见!”仆从闻言急忙拱手行礼道:“六皇子殿下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话音落罢。仆从快速关闭院门,朝着后院奔去。许奕转身紧锁着眉头看向门廊外的雨水,久久未曾回神。此时那门廊外的雨水愈发地急促起来。狂风呼啸着不断将雨水刮往各处。整个天空更是布满了乌云,俨然一副末世景象。想来一时半会儿这雨水是停不下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田府正门再度打开。仆从手持数把雨伞开口说道:“六皇子殿下请。”说着,仆从递来数把雨伞。许奕伸手接过雨伞开口说道:“劳烦管家为我这些同僚准备一些姜汤。”话音落罢,许奕自袖摆中掏出两粒湿漉漉的碎银子,将其递给仆从。仆从面色一变连连开口说道:“不敢不敢,殿下放心小的一定好好招待。”“本官送出去的银子还从没有收回来的先例,莫说废话了,速速前方带路。”许奕催促一声。带着赵守大踏步走进了田府。仆从眼神中闪过一抹喜悦,随即小跑着追上许奕。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条至理名言。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主仆二人便在仆从的带领下靠近了田府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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