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沉默地伸出手,原本噼里啪啦往地上一个劲地滴落的雨珠滑到她的手心里,她五指开合,那些雨珠又顺着手指滚落。收回手,在摊开,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叹出一口气,“你跟他回去吧。”安迪指了指方令越。
卫鱼想了想,将毛巾递给安迪,“擦一擦,会感冒的。”
这一次安迪也没再推脱,只是握住毛巾的手惨白的厉害。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转身走了。走得远了,渐渐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孤单的,瘦骨嶙峋的身躯就那样消失了。
方令越走到卫鱼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而皱眉问道:“怎么湿成这样?”
卫鱼一副“我有错,我认错”的可怜样子道:“我忘记带雨伞了。”
方令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叫上卫鱼往福利院大门走。
方令越撑着伞,卫鱼就缩在他身旁。雨水落在雨伞上的声音,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晰。两个人靠的太近了,卫鱼紧张得厉害,从耳朵红到了脖颈。走到一半,感觉身旁的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方方老师。”
方令越:“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卫鱼吱吱呜呜地说:“我怕碰到老师的袖子,会弄湿的。”
卫鱼斜着眼睛看着那只依旧拽着她胳膊的手。很大,五指修长。
方令越烦躁地说:“过来一点。要不然两个人都会淋湿。”
卫鱼听话地又往里靠了靠,“好。”
等到了车旁,方令越让卫鱼先进去。等方令越收了伞坐进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后面的小姑娘,浑身湿哒哒的,像只可怜的狮子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散心,拿了纸盒,递了过去。
“把你身上的雨水擦一擦。”
卫鱼唯恐是因为自己打湿了车厢所以方令越才会那般不耐烦,一边接过纸盒一边又低低地到一声歉。
方令越实在不想和这个小姑娘说,她红着眼眶说道歉地样子就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车子开出去老远,只听得到纸巾盒皮肤接触时的沙沙声。
安迪一直不愿意接受采访,甚至后来的好几天里,卫鱼和电视台工作人员去福利院拜访时,甚至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卫鱼想起安迪蹲在走廊边缘时低垂的眉眼,以及唇角那略带绝望的笑容,不免有些担心。
然而电视台并没有因为安迪而怎么样。每天总有那么多的突发事件,那么多的或意外或人为的大悲大喜,像安迪这样的,无父无母,生活在福利院里,甚至是身患重症的病患总有一大把。
是的,虽然这样子说总显得冷酷无情。可你若是仔细看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因为谁的悲欢离合而停止转动过。
卫鱼依旧继续每天忙着团团转,为了在实习期满前不被赶出出租屋而坚持着送奶的工作。只是再也没有去过那片住满有钱人的小区。
日子就这样平凡无奇的度过着。直到连卫鱼都快要忘记的时候,终于有了安迪的消息。
安迪死了。
车祸。
血流一地。
听现场目击者说,那个时候安迪带着耳机,正要过马路。
没有人记得临死前她在听什么,又是怎样的音乐伴随她离开这个人世的。
接到这通电话,得知这样的一个消息时,卫鱼起初是木然的,等到挂断电话,一点一点回想,那种死亡所特有的气息才突然迎面而来,令人手足无措。等到卫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踏上了去往太平间的路上。
电梯里没有人说话,冷冰冰的气氛一直从电梯里漫延到医院走廊。头顶的灯一闪一闪的,卫鱼双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艰难地往前挪动着。
身旁的张老师压低声音说:“你们来找她要做采访时候,她虽然表面上拒绝了,其实等你们走了,她又总是站在福利院门口盼着。”张老师哽咽着笑。
医生拉开门,卫鱼机械的往里走时,听到张老师说:“我想,你来看她,她总是高兴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以如此形式。
卫鱼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哭不闹,连眼泪也没有流一滴。她只是伸出手,将安迪有些凌乱的头发拨了拨。
其实他们谈不上熟悉,甚至不能称作朋友。这些日子,她甚至在日渐忙碌的工作中忘记了安迪。只是偶尔想起来,会在工作结束后去福利院门口,试图再见见她。
这大约是自下雨那一天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安迪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只是站着,看着,就好像默默地行道树。默默地观望着。
就好像许多年以前,她亲眼目睹父母死在自己身边,泪水干涸,连一滴都落不下来。等到救援队员将她从车里拉出来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应该怎么哭。
或许不是忘记了,只是明白,当时她所面对是的哭泣无法解决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