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闹得突如其来,诊堂的医师也不好扣住发飙的病人家属,负责维护义诊堂治安的晋朝官卫多数都在院外维护秩序,赶来速度反而没有季临渊快。
他那一丛邺城带来的御卫本是精兵强将,此刻只需要站在病人面前,就俨如天然的守护屏障。
季临渊对辛夷略一拱手,晨风便替他主子开口道:“堂主只管安心行医看病,一应麻烦的事交给我等便可。”
又走到众人面前,一派“这义诊堂由我邺城罩着,谁敢放肆”的威风感。
这闹起来的庄稼人显然是被攻破了心理防线,他见说不上理,闹不过人,终于哭了。哭得整个脸通红,去将老父亲搀扶起来,顶着父亲那喘不停的破筛子声,道:“走吧,爹,这里的医师年轻,看着还没儿子大。”
他转头故意说给众人听:“这义诊堂不收费有什么用,小医又懂得什么,根本不肯尽力就想打发了我们。儿子这就带您往药王谷去,直接找药王,再难咱们也要去。”
辛夷大师兄到底混迹医圈多年,“首屈一指”的名号,什么大疯大闹的医闹场面没见过,什么恶劣的顶缸条件没经历过,他也不是吃素的。
他不想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礼貌谢过季长公子的慷慨解围好意,又安排周遭吃瓜群众往后退让,将这疯闹的病人及家属双双请到椅子中坐下,只花了须臾功夫。
好整以暇,辛夷缓缓再劝道:“怪我起先没将话说清楚,才致使了误会。所谓‘将死之人,绝汗如油’,老人家心脉尽断,想必二位先前看过的郎中也是这么说。”
这话一出,对面哭得更狠了。拳拳孝心,吃瓜群众无不动容。反倒是老人家,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虽然喘气乏力,却依旧一股傲劲,“早就跟你讲过,哎,我活这么大岁数,也该死了,难不成还活不够了。”
“爹!你说的是什么话。”
“本来就是,你也是传我的倔,拖着你娘、你媳妇都不消停。人都是要死的,你将来也会死,你能活到我这岁数,死了也是喜事一桩。”
“呜呜,爹,我不要你走,你走了让我怎么办啊。”
其实这汉子虽是做儿子的,年纪也比辛夷大了一轮,论下来让辛夷称他一声叔都不为过。这把年纪还有父母在世,也是不可多得的幸运了。
辛夷也不知道该劝什么,能劝什么,天地人伦,作为人,谁都避不过。但作为医师,再残忍也只能实话实说。
还是老头洒脱,最后一次教训儿子,发号施令道:“我累了,如今也实在走不动了,现在就想回家,我死也要死在家里。走吧,出去接到你老娘,咱们回家去,给我准备后事吧……”
也没和辛夷打声招呼就走了,在场的人尤为之动容,纷纷给他父子开了条路。
“心脉尽断,医师可以通过为病人把脉,而预知死期吗?辛夷师兄。”眼见他们走远了,四周散去,季临渊派人帮忙恢复桌椅,出言问道。
“那老爷子的脉全乱了,全身油汗,气脱固表,喘如牛,已然心力衰竭,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再治下去也是平添痛苦罢了。”
辛夷垂眸。
长乐将那方小垫腕枕还给辛夷师兄,“何须与他们多言,想要治,你开副红糖姜茶也没坏处,过几日他走了,也怪不得你,不用起这一番争执,不会砸了药王谷的招牌。”
岂料辛夷正色道:“师妹此言有所差,正是这样才会砸了药王谷的招牌,你还记得候桃那小子当年惹出的祸吗?”
候桃师兄是药王谷另一位内伤科医师,比辛夷小两岁,留守药王谷中没有过来。
“当年,候桃接的一名肺栓塞病人,师父已经判定救不了,灌吊气汤最多能再活一旬。就因家属哭闹不肯信,候桃心软撒了谎。那病人本已没有进食的必要,结果他家人半夜硬要喂他吃东西,竟然咳呛窒息死了。”
“因此我万万不能这么做。有些真相虽然痛苦残忍,但作为医者,用善意的谎言隐瞒,会让事情更曲折。比如这老伯的儿子或许不死心,还要带他去别的地方看病,折腾他,实在没有必要。”
辛夷师兄就是这样,一涉及到为医为德,便和师父一样滔滔不绝。不过长乐倒是将今天这些话听进去了。
有些真相虽然痛苦残忍,但用善意的谎言隐瞒,或许会让事情更曲折。
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