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师妹今日已早到很久了。”辛夷开口道。
见她只穿着单衣,辛夷顺手便取来内间的绒氅,仔仔细细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点点头却不搭话,辛夷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漠寡言,又端来一杯热姜汤,放在她顺手之处,用只她能听到的声,悄言道:“近日有倒春寒,大家早晚都披斗篷呢。你记得见人时也要披着,最好揣上暖炉。”
“多谢师兄。”
她这才道谢,径直去端那碗盛满关怀的热汤。
见她手心紧握碗壁,辛夷急忙制止道:“长乐!不要,这是才盛出的滚翠汤,会烫伤。”
夺过碗,他都只敢指腹接触,飞速放下碗后,捏住自己的耳垂降温。
“是很烫。”长乐微微皱眉认可,她既能感觉碗壁有一丝热温,那就是极烫了。
辛夷拉过她的双手,仔仔细细检查,好在只是手心微红,没有烫破手皮,万分庆幸起来。
他的师妹,不辨冷热,像蛇一般。寒冬酷暑,几乎不影响她的恒温。
不是完全不识温度,而是探物如隔几层棉纱,握冰雪能感到清凉,触滚水能感到温热。
整个药王谷,只有辛夷和药王知道。他们隐瞒着这个秘密,尽力护她如常,其它人少知道便能少许多麻烦。
院外开诊了,辛夷回到自己的诊房,他擅长的大方脉内伤科,就在急症的隔壁,便于盯着长乐。此外几间诊房的主诊位都坐着一名青衣医师,配两名黄衣照护医师,负责引人,抬伤者,取物抓药,各有秩序。
秉承着老药王“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的传统,今年义诊堂设在鹤州,义诊期间不收取任何金银,所用药材无论寻常或珍稀,都由药王谷自负。每个诊间都派了医术佼佼的亲传弟子坐镇。他们都是一年一年从照护医师的位置修习上来的,至少已经在谷中诊愈过多位病患。
辛夷大师兄更是药王谷首屈一指的医师,内伤科无人能出其右。他几乎全力操持此次义诊,算是济世堂的行医堂主。
长乐则归属外伤急症科,她虽到药王谷学医的时间比很多师兄妹要晚,医术却是十分出众,经她手的外伤患,还没有百日内不能痊愈的情况。
这些来看病的人都猜测,新药王安排这两名小医师负责义诊,主辅相扶,大抵是为了造名,往后好传衣钵。
辛夷这边才为两名内伤病患切完脉,开诊方,细细叮嘱,引导拿药时。那边的长乐已经看了五位外伤患者,这会儿正瞧着一名烫伤女童。
济世堂因而遇到义诊,必定都是些久病顽疾者来碰碰运气。那些能被医馆治愈的普通小病,都默契地不来叨扰,以免夺人生路,被拓沫星子淹死。
既是疑难杂症,师妹看得也太快了,估计又没按流程来,辛夷摇摇头。
治这些经久不愈的肿病溃伤,师妹的诊疗手段一向果断,甚至说是“残忍”都不为过。
先清创,稳准狠,患者鬼哭狼嚎。
再敷猛药,药是她预先调配的,无论治哪种外伤,药粉都微微泛红。往往敷在患处,能听到患者比清创更惨烈的哀嚎。
对了,她好像也没有痛觉,很难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除非患者提前要求。
因此开诊不过三天,辛夷堂主就收到了好几份病人投诉,都说是急症外伤科某位医师“脾气古怪”“下手没轻重”“话少不耐烦”。
有道是,“不要指望一个长期睡不好的人素质高尚。”
这些投诉对她倒是无关痛痒,毕竟义诊不收患者的钱。但辛夷要对药王谷的名声负责,他夹在两边,随时准备顶缸。
隔壁抱着女童的父亲冲长乐狐疑发问:“你是女医,女医能行吗?我想换男大夫。”
辛夷闻声猛然抬头,他心道,完了。
果然长乐起身,一句一顿,“不想看可以换地方,节约大家时间。”
她面纱下的嘴角微微绽放着一个好看的弧度。按照辛夷往日为她收场的经验,她笑得越好看,便越是危险——此时还好,她只是微启朱唇。
因是女童看外伤,伤又在肩头处,应该要掀衣细看。急症间的帘幔被随护的黄衣医师们贴心拉下了,此刻帘幔又被掀开,站在外头的医师正在纠结,要不要请离。
都不消得长乐亲自争辩,后方排队等着诊治的病患们竟然十分明事理——甚至是腿伤躺在担架上的,都坐起来一人一句,向女童父亲施压:
“兄台不看,让我先看嘛,疼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