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仪为她讲了接近两个时辰,有些话她虽未听懂,却牢牢记在了脑中。
当今天子登基时便身弱有疾,幸而有一位极能干的温皇后代摄朝政。皇后掌内廷期十年,四海太平,史称“宜丰之治”。
只是好景不长,皇后因长期操劳骤生恶疾,在宜丰十年的末尾病逝了。
皇城中当即爆发了政变,政变绵延半年,皇后长女始宁被放逐至藩地,储君遭毒害目盲,天子的病情雪上加霜。统管禁卫的梁王借机摄政,引得诸王不满,天下大震。
边地与藩国至此屡生叛军。朝中世家专权、各自为政,镇压无力,禁宫又内乱频生,宫墙之内,风声鹤唳。
争斗本未殃及平民,只是时运不济、岁逢大旱,诸王借此纷刺梁王越俎代庖,引得上天震怒。
终于在元康二年,扶风王冯凭借胡兵之力,不经宣召便从藩地直入洛阳,杀梁王而代之。
他一路烧杀抢掠以充军用,致使洛水以西血流成河。
饥荒和兵燹开始蚕食众生,不知何日休止。
听到这里,小昭不禁攥紧了手指。
就是这位扶风王手下的军队……经过了她的家乡。
冯凭杀梁王后堂而皇之地矫诏辅政、独断专行,还在洛阳大肆敛财。冯凭先例,诸王欲效,只是扶风私兵残暴好战,未有十足胜算,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战战兢兢的一年后,城中几位大臣联合了蠢蠢欲动的赵王,以武库大火为信,起兵逼宫,以期“清君侧”。
计划落空。
赵王手下告密,起事被冯凭觉察,及时镇压了下去。
这是几年来洛阳最大的兵变,事后,冯凭暴怒,从事者皆遭夷族。不少朝臣都辞去官职,带全家撤回了原籍。
东苑那场火,便是这场兵变的结果。
东苑之主乃新都凌氏,凌氏为开国功勋之后,凌公军功等身,又因掌握西南之地,富可敌国,冯凭觊觎良久。赵王变乱后,东苑无名火起,烧了半夜,后冯凭借口搜查余孽,将残址遗存掠夺一空。
凌公在东苑身亡,凌氏子侄皆因这场火加官进爵,以示“天恩”浩荡。至于这把火究竟是赵王叛军所放,还是冯凭自导自演,无人细究,也无人敢究。
镇压赵王后,冯凭愈发肆无忌惮。自封大司马、侍中、持节,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权势显赫,更胜当年入朝之董卓。
“谁也不知能太平多久,火有一日会不会烧到自家门前。”
韩仪言罢,良久无语,见小昭眉头紧锁,便笑了一笑:“不过小昭放心,父亲是最圆滑之人,绝不会引火烧身。”
小昭则道:“女公子亦不必担忧,韩氏的宅邸墙高沟深,又有家兵,真有火也能即刻扑灭的。”
韩仪失笑道:“是啊……”
她抚图长叹,良久才回过神来,转移话头,同小昭说了一桩趣事。
武库和东苑着火的那夜,西郊的广润寺也莫名其妙地燎了前院。正殿分毫未伤,大火烧尽阶前芳草,露出了许多半陷的碎石。
宫中着人挖出拼凑,发现那碎石竟是一块古碑。碑上字迹模糊,冯凭宣称此为祥瑞,颁诏说可解者赏千金,引得海内方士、相师都来了洛阳。
小昭听到这里,不禁开口:“他们应该比民间的相士算得准些罢,当年有一位相士见钱眼开,对我阿父说我以后能做惊天动地的事,都是骗人的。”
韩仪终于开怀,笑弯了腰:“不一定是骗人的,谁说小昭以后做不了惊天动地的事?”
临走前,小昭问韩仪:“自我入府,后园书会已有三回了,可是阿妙她们都不爱听,女公子何必一趟一趟叫她们来?”
韩仪端坐着,看向门外,一时没有答话。
初秋风至,吹得她鬓发飞扬。小昭透过纷乱的青丝去看她的眼睛,还没看出什么,她便转过头,微笑答道:“她们自小长在韩氏府邸当中,就算不在这里长大,父母所教、周身所闻都是婚丧嫁娶、服侍主人,不爱听也寻常。我讲多了,总会记住的,哪怕记住一点点也好……再说,你不就很爱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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