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任性,他也是为了他的“阿母”。
端午是母亲忌日,可商樾在族中主持祭礼,未被允准出门。次日,他偷偷出逃,想去母亲建造的野郊亭中拜祭一番,被几个族叔发现,行了家法。
祠堂中供的戒鞭上有倒刺,他受了二十鞭,背上洇红一片,连痛楚都麻木。仆役被族叔喝退,他便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回了房中。
商氏宅邸偌大,没有他的亲人,连个敢为他送伤药的人都没有。
商樾伏在案前,做了一个梦。
具体梦见了什么,记不清了,醒来后脑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出门去,他要逃出这座阴森的宅院,去拜祭母亲,去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哪怕死在半道上,他今日也一定要闯出门去!
然后,他又见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山郊野道,夏日如此荒芜,四周分明不见野火,可她的眼神与当年分毫未变,仍然那样炯炯有神,闪烁着光焰。
生平第一次,他被这样的眼神蛊惑,带着她骑上了他的白马。
少女身上弥漫着血腥气,他没觉得脏污,反而有些难明的兴奋——这样带着野性的、天然的生灵,正在他的怀里,恩情斩不断、磨不灭、后悔不得,她就这样成为了与他紧密相连的存在。
商樾这些年捐了无数座浮屠,但广润寺中多为商氏故交后嗣、落难家仆,小昭并不知道,他不愿与单独的“人”勾连,她是他第一次主动带回的孤儿。
所以,在商谨轻而易举地笼络了她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来由的、无理的背叛。
所以,在商谨突兀开口,要认她做“女儿”时,他孤零零地站在一侧,感觉她也被父亲扔到他窗前的荷塘,一同烧掉了。
人世之事怎会如此宛转奇妙,她没有在荷塘中被“烧”成灰烬,反而成为了与他最亲密的“妹妹”。
火光带着幻相,在小昭面上张牙舞爪,而她迟钝地感受到了商樾过久的出神,试探唤了他一句:“兄长。”
他不语,小昭便凑近了些,改口叫:“哥哥。”
商樾缓缓地抬起眼睫,看见她近在咫尺的面孔。
面孔上熟悉的眼睛眨了几下,闪烁着一种动人的关切。
这关切,竟是为他而生的。
他也能成为被她牵肠挂肚的“亲人”吗?
幻相倏然消散。
荷塘中的灰烬飘回他的窗中,为他铸了一盏连枝共燃的夜灯。
无论如何,他想,我会把她当成亲人的。
于是商樾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小昭抬头看向他松散的鬓发,回忆起卫姯说过的话。
商樾十二岁便被商谨丢在这空荡宅中,孑然一身,她承了他的恩,却未领他的情。走到门前,或许也有缓和先前关系的意图。
今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啊,可若她不来,长夜漫漫,与他相伴的竟只有一盏未明孤灯。
小昭想到这里,忽生一阵难言的怜悯。
她站起身来,想到书院中的好友谢斓曾对她说过,她与兄长感情极佳,少时都是兄长为她挽发,她兄长弱冠时,也是她为其打理。
周遭一共就这么一个兄妹相亲的例子,她装着不在意,实则留心已久。今日突发奇想,决意试试。
于是小昭走到商樾身后,拾起案上的金篦,尽量放轻了声音。
“兄长尚未梳洗,我来为你……篦发罢。”
冰凉的手指拂过他受过伤的脖颈,带来一片弥漫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