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且不论那佐官私通敌寇泄露三殿下谋略造成巨大损失。嘉临郡郡守裴思钧与郡丞洪炆多年来利用职权便利贪污敛财,鱼肉百姓,甚至还肖想武库,暗中招兵买马,妄图拥兵自立,如此种种恶行,置大祁王法何在,又置陛下何在?”
拥兵自立,这四个字如同数根尖锐长针狠狠扎在景瑞帝那块心病上,这是他最不能容忍也最惧怕的。尽管面容上极力维持着镇定,却也掩盖不住那眼中翻飞的寒意。
宁予安将景瑞帝脸上细微变化的神色尽收眼底,又放缓语调道:“人总是贪得无厌,他二人从共谋到离心,自相残杀以致满盘皆输,皆是咎由自取,只不过洪炆棋高一着,所以先死的是裴思钧而已。所幸三殿下智计无双,觉察到其中端倪后及时将宵小之徒就地正法,这才未酿成大祸。”
景瑞帝听完沉默半晌,才冷冷道:“他二人确实该死,这件事,子玄做得极好。”又看向宁予安,“你来朝翎参加十方评,是跟随子玄的车驾一道而来,那么路途中发生刺杀一事,你也在场,子玄说,当时刺客往车中投入毒烟,是你及时发现,才救他性命。”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宁予安心底暗自叹气,道:“草民当时也不确定那烟雾是否有毒,只是下意识地想保护殿下,却不曾想心有余而力不足,未护及周全,让殿下中毒,此乃草民之过,望陛下恕罪。不知殿下可有好些?”
景瑞帝淡声道:“今日太医来诊断过,他体内尚有余毒未清,还需休养几日才可痊愈。”
“朕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胆敢对朕的儿子下此毒手,还妄图用督吏府的腰牌栽赃嫁祸朕另一个儿子,可见险恶用心。所以这也是朕今夜召你进宫的原因,你既也被卷入了这件事,又在洄州助子玄平乱,那么朕也相信你会有这个能力查明真相,是不是?”
原本以为今夜只是来被盘问一番的,没想到还得接下这么个棘手的活,宁予安睫毛微颤,“草民恐不能担此重任,有负陛下所托。”
景瑞帝话音夹怒,带着威慑,“你难不成想要抗旨?”
宁予安跪拜在地,“草民不敢。”
沈苑见此替宁予安求情道:“父皇,宁公子乃读书人,第一次面见天威,受此重任,一时胆怯也是情有可原,望父皇恕罪。”
景瑞帝脸上冷意更显,同时眼底浮起一层疑惑,“倒还真有本事,让朕的两个儿子都肯为你说话。但是朕下的命令,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宁予安双眸倒是平静无波,“草民明白了,草民接旨。”
***
从宫中出来后,宁予安远远地便瞧见一辆奢华贵气的马车静立于大街上,而马车旁边站着的宦官,不是修茂又是谁?
宁予安看了一眼,便转头往长街另外一边走去。
“宁予安!”
听到那暗含隐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才又表现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缓缓回过身,眨巴了一下眼睛边走边笑道:“夜黑风高的,殿下怎的还出来,要当心身体才是。”
此言一出,沈睿又拿着锦帕虚捂着嘴咳了几声,引得修茂一阵心惊胆颤。
宁予安挑了挑眉,在沈睿的怒目注视下慢悠悠地爬上马车。
马车上铺着毛绒毯,宁予安直接就地而坐,不等沈睿开口,便抢占先机一脸委屈道:“殿下为何坑害在下?”
沈睿眉梢扬起,“何为坑害,吾这是帮你直接觐见天子,上达天听,宁督尉……”
最后三个字,是用戏谑的口吻。
就在刚刚,景瑞帝说为了方便查案,给她封了个督吏府督尉。
督吏府是皇帝的私人机构,负责监察百官,刺探情报,权力很大,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百官的生杀大权。最高长官为督事令,分左右两位,督尉次之。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顶头上司是二皇子沈苑与丞相大人的侄儿荀陌。
宁予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啊,殿下可知,我方才若是说错了话,恐怕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沈睿不屑一笑,“你若是连我父皇那关都过不了,或者说,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你觉得,吾还会留用你吗?”
“你这个人,每天装得好像很老实本分一样,可吾再清楚不过,你宁予安,就是个老奸巨猾的。”
“殿下何出此言,”宁予安不满皱眉,正色反驳,“鄙人年方二十,还很年轻,一点都不老。”
沈睿被她这模样逗笑,嘴角弯起弧度,“行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查明真相吧。”
宁予安表现出很好奇样子,“殿下不怀疑二殿下了?”
“呵,吾收回方才的话,”沈睿睨向她,幽幽出声,“因为你不仅老奸巨猾,还见异思迁,两面三刀。”
宁予安则无奈道:“殿下误会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找到凶手好保全自个性命,并没有替二殿下说话的意思。况且,如果凶手真是二殿下的话,那么我可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沈睿没好气道:“怎么,你还要与你的顶头上司同生共死不成?”
宁予安突然发现沈睿其实还挺孩子气的,笑道:“殿下当真不清楚陛下为何让我调查这件事吗?”
虽然沈睿不理睬,但宁予安轻声道说:“因为陛下知道我是站在殿下这边的,我的所言所行,一举一动,在陛下眼里,也是代表着殿下的意思。”
“事情查出来与二殿下无关还好,就算是有关的话,估摸着陛下也不想过重惩处自己的儿子,这一点从陛下召见我时,二殿下也在场便可以看出来。所以若幕后凶手真是二殿下,届时我把事情抖落在青天白日下,那可真的是往刀口上撞了。我死了倒不要紧,为殿下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怕只怕影响陛下和殿下的父子之情。”
沈睿仰躺在马车软榻上,听罢自嘲一笑,“在外人眼里,薛贵嫔颇得圣宠,连带着我也成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可这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我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