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洲醒来后也看到了守在他床边的谢梨梨,假如不是晏宁抢先一步,他舅舅养的雪白大狗也会把伤痕累累的少年从妖窟驮出来。他总会性命无虞。谢寒洲扬起苍白的唇角,露出两颗小虎牙,想揉一揉狗子的头,却被谢梨梨傲娇地躲开,它随谢琊,高贵冷艳。“吱呀”一声,客栈的房门被推开,晏宁端着苦涩的汤药进来,她拍落肩膀上细碎的雪花,等寒气散去才走到床边,谢天谢地道:“大头,人没事就好。”谢寒洲差点都感动了,晏宁又道:“不然我去哪再找一个人形提款机?”谢寒州:“……”“师父,你就把我当钱袋子是吧?”晏宁把药碗递给他,弯唇笑道:“救命之恩,师徒友情价,就收你八百灵石吧。”她伸出手,嗜钱如命的样子。可谢寒洲分明看到了少女掌心的勒痕,那是把他放在木板上,她用力拉扯绳子磨出的伤。少年眼眶一酸,别开眼去看窗外的雪:“就这么缺钱?”晏宁点头:“给个机会,我也想体验一下有钱人的烦恼。”谢寒洲哭笑不得,他拂开垂在颈侧的马尾,看了看身上的雪白中衣,芥子囊也不知扔到哪了,只好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先赊账。”晏宁转而看向谢梨梨:“你信吗?”狗子灵性地摇摇头。“你看,狗都不信。”晏宁微微蹙眉,催着谢寒洲喝完药后才道:“要是欠我的话,多给一点行不行?”谢寒洲深深看了她一眼。“行。”自那日起,她想要多少他给多少,不是买自己的命,是买晏宁给他的真心,哪怕师徒之间还是尔虞我诈,你骗钱来我偷刀,但都默契地视对方为友。是作战时可以交付后背的人。……谢寒洲收回思绪,酒入喉间慢慢觉出苦涩,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修无情道的人都不明白。谢寒洲以为这种情绪很快会过去,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可他还是低估了感情。低估了那一句:“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作者有话说:最后一句来源歌词。临街的商铺有卖油纸伞的。谢寒洲的目光停了一瞬,仿佛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年节,他死里逃生卧床养病,无法使用灵力,要吃凡谷凡米。等稍微好一些,能去宗门主峰听课,又赶上雨雪多的日子。谢寒洲遵医嘱,没有动灵力,自然也无法像同门一样捏诀避雨。他站在廊下,听着水滴敲打瓦当的声音,鼻息间氤氲着白雾,寒气牵扯着肺腑,生疼。比疼更强烈的是孤独感。寒风呼啸,吹动黑衣少年高高束起的马尾,他单手拎着书箱,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清瘦单薄,就像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格格不入。历练后,同门并没有感激他的舍身相救,反而因为他家财万贯生出距离感,觉得他谢寒洲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是为了求个好名声。想借此行善积福,有利大道。“呵。”他轻笑一声,唇边挂着的笑还是那样玩世不恭,额头上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说句难听的话,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但谢寒洲并没有后悔。一如他舅舅谢琊所说,帮了旁人就别求回报,免得生出怨怼。谢氏家风清正,虽为强者,仍在砥砺前行,为后人照亮前路。谢家人不求名利,总该得到尊重。谢寒洲却因为太有钱,连一句诚心诚意的问候都不配。他想起同门在背后议论的那些话:“你说,我们要不要道个谢?毕竟谢师兄伤得不轻。”“……又不是我们让他救的。”“再说了,我们这种普通出身的弟子,以后多半是给谢家做家臣或者做奴仆,轮不到我们去担忧锦衣玉食的主子过得好不好。”“他跟我们不一样。”“还是离远点吧。”弟子们在学堂内小声议论,谢寒洲就站在门外眺望远山。天际有孤雁飞过。话语伤人,谢寒洲努力不往心上去,同门说的没错,他天生就是谢家嫡系,又是祖师爷谢琊唯一的亲外甥,更是修真界首富之子,一辈子当个废物也能逍遥自在。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少年抬脚踏进雪地里,他其实该感谢同门,至少他们没有随波逐流来巴结讨好他,只是躲着而已,又有什么错?雪花夹杂着雨丝落在他的黑发上,沁骨的凉。少年鼻尖微红,视线模糊,心里想着师父煲的热汤,倒也没那么冷了。晏宁还会给他烤橘子吃。谢寒洲弯唇一笑,再抬起眼睫时,入目的是一截素色伞面,伞面下是曾救过他一命的手,白皙纤细,如今躺着两个微热的橘子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