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个明白人,上次因为我险些命丧黄泉,抛下国事不闻不问,而今大费周折醒了,料想不会再做昏庸之举了。他只是一时放不下、想不开,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恢复冷静的。”
杜阙言而有信,说好放手,自然不会食言。
不管任何时候,她都深信不疑。
经此一遭,碧春成熟了不少,至少这篇话是听懂了的。
“那娘娘您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奴婢?奴婢不如丽萝心灵手巧,也不如缀锦姐姐稳重大方,但奴婢也并非一无是处,奴婢……奴婢……”冥思苦想半晌,竟一个长处也举不上来,这让碧春非常羞愧,渐渐埋低了头。
元月觉得好笑,问她:“好几年没回家,你不想家吗?干什么只追着我?莫非在你心目中,我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年的人,倒比生你养你的家人还要亲近?”
碧春头放得更低了,声音也闷闷的:“奴婢的爹娘单疼奴婢弟弟,弟弟没钱去学堂,先把大姐许配给了邻村卖猪肉的;弟弟上学打伤了人闯了祸没钱赔给人家,又把二姐说给镇上的一个老头子做小妾;奴婢看不过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爹娘一怒之下便托人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见奴婢干活儿勤快,年纪又小,于是辗转几个地方,最后将奴婢卖进了宫里。”
她用手背飞快在脸上抹了把,继续说:“奴婢听说宫女们到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可奴婢却不愿意出去。那个家,是弟弟的家;爹娘,是弟弟的爹娘……不是奴婢的。”
话到这儿,她仰起头,两泪汪汪看着元月:“娘娘,求您,带上奴婢吧……奴婢笨手笨脚,可对您一片赤诚,绝不敢有背叛之心。娘娘,奴婢给您磕头,”说着,猛倒地用力叩头,震得地板咣咣响,“求您了,娘娘!”
里头的动静太过不同寻常,惊动了缀锦、丽萝,二人冲将进来,一面扶碧春,一面询问怎么回事。
“怪我。”元月无奈道,“碧春,你说你没地方去,但我日后也不需要人来服侍……”
“娘娘……”碧春哭得眼圈通红。
“你急什么?倒是等我说完。”元月笑道,“前两日我问过家里,爹娘他们年纪渐长,而京城又是他们的根儿,我不忍心强迫他们与我离开。如果你不嫌弃,就去府里侍奉吧。”
缀锦、丽萝不明所以,却不约而同面透欣喜,当事人碧春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奴婢一百个情愿!谢娘娘,奴婢谢娘娘恩典……!”
了了一桩心事,元月胃口大开,拿话掐断她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漫谈:“感觉有些饿了,叫御膳房随便做点清淡的饭食送来吧。”
碧春最为开心,第一个跑出去。
缀锦情不自禁笑道:“瞧这冒失样子,以后府里有得忙了。”
丽萝不大认同:“缀锦姐姐错了,别看她现在欢脱得像个田间乱跑乱窜的兔子一样,实际上心最细,旁人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里。”
元月含笑不语,这也正是当初放着缀锦不用,偏用碧春保守秘密的原因了。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人,碧春确实靠得住,没准日后能成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呢。
不紧不慢补足了胃里的空缺,缀锦领来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巧林和阿武。
多日未见,巧林清减了几分,显得整个人更不可亵玩了,而阿武的变化,委实叫人惊得合不拢嘴,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的,走起路来说不出的心酸。
元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短处不放,忙让座,吩咐人奉茶。
巧林察言观色本事炉火纯青,只一眼便看穿她的顾忌,遂笑道:“元姑娘,你不必处处小心翼翼的,阿武他已经看开了。”
巧林不唤皇后,偏唤元姑娘,这是已然得知了她不日要离开的消息。
元月刚张开嘴,巧林便浅笑着点点头:“姑娘即将离宫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恭喜姑娘,重获新生。”
阿武不善言辞,呆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已觉得万分不自在,耳边有一句便下意识跟着重复一句:“恭喜姑娘,重获新生。”
巧林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元月天生不善憋笑,弯了眉眼道:“借你们吉言,我一定会的。”
此时,丽萝来上茶,阿武是个粗人,从未尝过别人服侍自己的滋味儿,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和丽萝端茶的手撞了个正着。
啪嗒!
茶杯滚落,茶水四溅。
阿武脸都黄了,赶紧低了身子用好的手抓杯子碎片,丽萝忙说着不用。
一个执意帮捡,一个执意自己来,就这样,两只互相陌生的手碰到了一起。
双方脸色都是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