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因为一道募兵拓营、鼓励栽种铁力树以造战舰的政令,会牵扯出这么多参与其中的臣子。
“查……继续查!”明勖闷声咳了咳,他近来为此事耗费心神,已经病了数日,他一把将密奏掼掷阶上,“哪家参与此事,购置多少田地,哪家皇商与其勾结,铁力树又是如何通过筛选送去船坞的,都查个一清二楚!”
内侍伏跪在地:“皇上息怒,如今要事在于军中,海务司已在筹备当中,三城的巡船皆已出海外巡。若近些年的铁力树皆是以此种方式进入督造局,造出来的战船不要说与黑蛟船一战,恐怕于演兵巡务上就要出岔子。”
海务司已经在筹备,明勖连掌事人选都定下来了,预备以巡海的名义操练海军,先将朝廷的航道抓牢,立稳脚跟之后再对其余航道与海域徐徐图之,这事儿没兵没船压根做不到。
就差临门一脚!
明勖攥紧石栏,转过身来,逆着光线:“战船一事要暗查,切勿惊动各方,尤其是……驿馆那里。”
天色呈现饱满的蓝,容不下半片云絮,因为站得太高,看得太清,明勖甚至感到些许晕眩,那些教给他为君之道的阁臣,那些朝堂当中的中流砥柱,在长风过境之后,通通露出了晦暗浑浊的面目。
他们将家国天下、黎明苍生置于何地?
明勖感到迷茫,因为他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更别提有些阁臣爱惜羽毛,视清名如命,以此收拢朝中清流,但他们手底下的家臣妻妾远亲却没有这般魄力。
再说,即便查个清清楚楚,就能将满朝文武皆下入刑狱司吗?
他做不到,满街践踏公卿骨的事情若是发生,那么朝堂将会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断层威胁,年轻官员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要职,他们需要打磨,在层层筛选之后才能进入中枢。
明勖浑身发抖,退一万步讲,即便朝廷能扛,他能保证,若干年后进入朝廷的官员同样能够不改初心吗?
“皇上保重圣体!”内侍膝行上前。
忽然听得阶下纷乱的脚步声响,市估人扑通跪地:“皇上,行市乱了,不知哪里泄了消息,王都大街小巷都在传八仓无粮之事,百姓开始哄抢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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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的太医全部领牌子进了宫,”闻道咧嘴笑,他人在水牢,仍然能够耳听八方,“嘿!小皇帝吓病了。”
“这么点儿胆子,”厉天虽然不待见他,可听了消息也高兴,“不是说四军齐出,武力镇压了行市动乱么。”
“动乱能压下去,但消息已经乘风飞遍大街小巷啦,”闻道努努嘴,“咱们自己的市估人估出来的粮价涨了几成?”
自家市估人走在前边,脑门上顶着毛绒绒的簪花,回头时跟兔子似的,她说:“两成,若是控制得好,七日内再涨两成都是正常的,过后便会慢慢恢复,若是明勖控制不好,去年的税收都得填进来。”
龙可羡言辞缓慢,却讲得清清楚楚。这样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先生问“张三有二十枚铜板,买过东西后,还余几枚”时,信心十足说出三十枚的那个小姑娘了。
阿勒扭过她的脑袋:“不要讲给他们听。”
龙可羡摇摇脑袋,有点沮丧:“算了半个时辰呢。”
“讲给我听就好,他们不懂这些,”阿勒今日很克制,看着她垂下头时饱满的侧脸,忍住了触碰的欲望,转过脸,说,“龙可羡最厉害。”
龙可羡颊边浅浅陷出两枚梨涡,看起来十分得意。
今日是夏日海祭最后一日,青年男女都要出来走灯山,龙可羡拽着阿勒,把三个护卫甩在身后。
周遭男女为伴,都戴着各色面具,提着飞鱼灯缓步向灯山上走,巧笑倩兮,你侬我侬的。
腻歪。阿勒冷嗤。
眼神却不由自主倾向左侧,看了眼埋头苦拆九连环的龙可羡,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于是抬肘顶了顶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想要吗?”
龙可羡闻言抬头,迟疑片刻,拒绝了:“不好看,我不要。”
“……”阿勒说,“你戴好看。”
嗯?龙可羡抿一点点嘴,眼睛乌溜溜地转向阿勒:“我好看?”
阿勒握住她手臂,静静看了片刻,正儿八经说:“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龙可羡就不经夸!
那嘴角压都压不住,眼风立刻要飘起来了!
矜持不了半点,大声说:“给我买,我要最大的!”
扣上面具,提起飞鱼灯,再把龙可羡的小拳头一握,慢慢往灯山上走,阿勒环顾一圈四周,这才满意地勾了个笑。
厉天远远看着:“人家小相好的把戏,公子和姑娘凑什么热闹,这般宠着,我都不敢想日后姑娘嫁了人,公子要怎么刁难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