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啦,来用碗牛乳盅。”老仆笑眯眯的,眼弯成道缝,而后把床桌给她支上,看她小口喝起才起身,往帘子外去。
走到外间还在感慨:“多好啊,小姑娘家家的,乖得可人疼,看她用牛乳,嘿,跟猫啜水似的。”
“是,猫,”阿勒懒声,“转头能挠你满脸血的猫,这小炮仗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省心也好,免得教人欺负了去。”老仆坐下来摆弄茶具。
他年纪虽大,动作却很利索,举手投足带着士族的从容,阿勒这才想起来,大伽正没有云游四方时,也是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主子南下归家时,跟了几条尾巴,”老仆将茶盏移过去,“不必担忧,南清城没有人走茶凉这个说法,程家退出局势,但家底儿在这呢,主子自会处理干净,公子不必担忧。”
程家是造船世家。
南清城位属南域,南域是片万岛之境,有一主国,数十个属国,零零散散地分散在海域上,在数百年前的几次集权之战中,凸显了船只的重要性,程家由此进入私枭与豪强的视野,在征战里站准了队,而后平步青云,从属国的小小船坊,逐渐成为垄断全域的造船大家。
有个小道消息,据传如今祈国伏虞城的程家最初并不姓程,是招了位程家赘婿,才挂上程氏的名头逐渐坐大。
但是随着战乱纷争频发,海寇逐渐起势,起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程家,威逼利诱之,围追堵截之,为的就是程家独门的战船图纸。
程家人都是温吞耐心的好性儿,如此被耗了上百年,逐渐退至幕后,连族中的孩子们都散到各地自寻天地,如大伽正这般的,已经是最后一代的嫡支,他带着图纸远走四海,最终封在了阿悍尔神台之下。
这些事儿,都是阿勒从老仆口中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他转着茶盏,问了句:“老头儿和龙可羡母亲这交情深啊,为这出,本来已经淡出纷争的程家,还要担着被抬上局势的风险。”
“欸,”老仆不敢苟同,“万事只看值当不值当。”
“这么说,为龙可羡是很值当咯?”阿勒来了这么一句。
“自然,”老仆果然进了套,“二姑娘,唉……也是个可怜人。”
大伽正与龙霈——龙可羡母亲是时下常说的青梅竹马,只是二人呢,一个命里不动红鸾星,一个潇洒肆意心如磐石,皆对对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于是安安生生做了数十年朋友。
十年前,龙可羡还未出生。
龙霈为家族嫁至北境,做了北境王妃,那北境王表面仪表堂堂,私下荤素不忌,什么戏子暗娼都往家里领,龙霈忍了两年,这两年里,北境王府不闻婴儿啼哭声。两年后北境王不幸亡故,龙霈挺着孕肚,借着遗腹子的名头,把三山军军符拿在了手里。
但龙霈生了个女儿,在那两年里过得不顺利,有一批心腹,也有数不尽的反对声,北境的凛风渐渐把爱笑爱闹的女孩子磨得生硬,露出凌厉的棱角。
大伽正再见到她时,她身旁多了个男子,那男子生得……十分干净,像一眼就能看透的水泊,漂亮得很,眼睛出奇的亮,仿佛从没有经过风霜和刀剑的搓磨,奇异的是,那张脸并不招人嫉妒,反而倍感亲和,很高,站在龙霈身旁,像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大犬。
然而他没有名字,他也不通人言,是个流落在此的域外之人。
当世四界——南域主属各国,北昭与阿悍尔,祈国,宁国,除四界之外的都被认作蛮荒之地,没有开化,野蛮残忍。
龙霈藏着他的身份,只说是个捡来的小傻子,就是这么个话都讲不利索的人,打起仗来神勇得好比天降魔主,一步步把龙霈捧上了那个位置。
最终为她战死沙场。
当他倒在雪地里的时候,腕间还绕着她的发绳。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来这世上,仿佛只是为了把龙霈从沟渠里拉出来,带她看看月亮。在他眼里,龙霈不是北境王妃,不是谁的将领,也不是谁的母亲,她就是龙霈而已。
他珍爱的,如珠如宝的龙霈。
风卷起帘脚,晃出道黄色裙摆,阿勒把眼一瞥:“出来,学会听墙角了你,听得懂吗。”
龙可羡慢慢吞吞地挪步,手脚并用地爬上榻,然后乖乖地坐着听老仆讲故事,她方才总听到个龙字,总觉得与她有关系。
阿勒把她耳朵一捂,说:“怪不得,这小东西随她爹了。”
“您自个儿也小。”老仆念一句,不再说了,即便龙可羡听不明白,但对上那么双干净无辜的眼睛,他怕漏出些许情绪,再戳到了小姑娘的心。
龙可羡被捂住耳朵,哪哪都不舒坦,便挣扎起来,在阿勒跟前扭得厉害,阿勒反手往她嘴里塞了颗枣,小饕餮哪里能想到有如此招数,枣子的清甜汁水在口中溢出来,当即让她顾头不顾尾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