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这点。新马来西亚的网络里流传着数十万款品类不同的感官游戏,塑造出的知觉信号甚至比现实生活还具有实感。
市民们总在虚构出的世界里感受着无缘触及的真实,这也使得吉隆坡仅剩的警员发觉到眼前的异样之处——
“树”的表面满满覆盖着层层的褶皱,像是赘生的皮肤。它们从树干上鼓起,烙出错乱难解的纹路、如同要用纸笔走通的繁复迷宫。
目之所及,皆是沉闷的灰色——这是往日五光十色的吉隆坡里,最鲜有人使用的颜色——加上它的造型,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那是……那是脑灰质……吗?合成这么多……局里十年的经费也不够用啊……”
毅戴盐喃喃自语,在生长的呼啸中细若蚊蝇,只有身旁瞠目结舌的小孩儿听得清晰。
小孩儿抬起头,神情痴迷;之前被询问户籍引起的瑟缩一扫而空,反倒露出几分孩童与老人专有的顽固来:
“合成?!怎么可能啦!那才不是合成的辅助脑,这一看就是自然的人脑!你仔细看,颜色都没有氧化发黄,说明这脑还是活的——不过里头应该是有支撑物的,不然早碎了一地了!比楼还高的大脑……我要是有这么一颗脑子,香农菩萨都没我聪明——”
似乎连这数字空间中都见不到的梦魇情景,也盖不住小孩儿的谈兴。
这啰嗦激得毅戴盐涌起重重的烦闷,抬起颤抖的手一把捂住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脑,脑,脑个妈卖批!他娘的关心一下自己的脑袋吧!”
巨木投下的阴影淹没了半座城市。它表面起起伏伏的沟壑与丘陵在影子边缘勾出犹如波浪般的线条,像是灰暗的潮水卷过城市。
而组成城市的楼宇们正在倾塌:无论它们用什么结构支撑着这座钢筋丛林,都抵挡不了由地下伸出的巨大树根。
是表面覆盖了大脑皮层的巨树,还是一颗大脑增殖成了枝杈与树冠的模样?
“不管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妈的,这鬼东西绝对会要人命——咳!咳咳!”
毅戴盐一把推开臂弯里的小孩儿,被口腔不断涌出的血水呛得咳嗽;鼻孔里则喷着自己也难以辨别冷热的浊气。
眼里映入的一切都漫出重影,视野边缘则泛起五颜六色的光块。
毅戴盐曾在街边的摊贩那买过廉价的模拟涅槃磁带:那些塑料封面上用劣质的油墨绘满了转轮、经文与舍利(这些图画暗示着,眼前的磁带是由电子佛们所制作),捏在手中会沾上一片乌黑。
可在街上厮混过的崽子都知道,这些磁盘中所烧录的并非真正的涅槃——
而是濒死时的体验。
此时所感知的一切,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某个午后……那时毅戴盐曾小心翼翼地偷出家中的神经管线,将低劣的涅槃磁带连上自己的灵窍。
他明白了现在正发生着什么: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
“喂!你……你没事吧?”
被推开的小孩儿蹿上前,托住毅戴盐的肘弯:他们身后的墙面吱吱作响,裂纹如蛛网般延开——再不走,也就没必要走了。
他把毅戴盐的胳膊架在后颈,竭力拖动。但成年人的重量加上装备,对于半大的小孩还是太沉了些;两人只是在原地滑了几步。
“我们得走了!你腿上用点劲啊……”
毅戴盐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推开小孩儿,而是抓住他的肩膀充当支撑:
“我要死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远处有高楼斜斜倒下,激起的尘埃犹如沙暴。
“啊?”小孩儿的嘴唇打着抖,瞪起因流泪而亮晶晶的眼睛;“别说疯话了。动啊!”
毅戴盐从腰带上捧起阿孔,用小臂抵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