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家团圆吃饭的日子,桂春生就这样被通知了这个消息,儿子他们一家要在回归之前离开香港,这一走也不知道几时回来,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当下他就板着脸,丢下筷子:“要走你们走,反正我不走!”
见向来慈和的爷爷突然发火,桂之齐和桂之仪姐弟立即噤声,四眼相觑,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赵心乔疼爱儿孙,立即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让他们乖乖吃饭,不赞同地看了眼这个脾气仍让人头疼的前夫:“你不走就不走,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桂世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也很难办,父母分开已久,两人早就无话可说,是他总想着撮合一家人团聚。
欧阳淑薇是无所谓的,她跟这个有着诸多边界原则的公公,相处平平,要她说,公公不去,她反倒省下照顾另一个老人的精力。
但桂春生没让桂世基太难做,吃完饭,他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桂春生决定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回头的,说了不走就不走,那两日他在香港见了几个从广州过来的老友,有人要去美国或澳洲投亲,有人选择留在此地,想看看回归后是否又会实施以前的那些政策,统一后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影响,总之,那阵子“走”或“留”,成了大家见面必谈的话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桂春生的观点也很强烈,他是中国人就要留在中国的土地上。何况自己在大陆有牵挂,有好不容易追回来又谈得来的裘松龄,也有向来亲近孝顺自己的阿城阿云,现在又多了个粘人精小之慎,国外的山明水秀,若是没有亲人,对他毫无吸引力。
见完朋友的那晚他又失了眠,第二日一早,吃过一片降压药后,桂春生随意收拾了几件行李,打电话跟桂世基说一声,就回了深圳。
对着小辈,桂春生是不诉苦的,他要保留自己的每一份自尊,也就是对着裘松龄,他的心里话才说出来:“走走走,又走,都已经在香港定居,能走到哪里去?何苦来哉?”
他受不了桂世基和赵心乔一再离开,再有两年就要六十了,他还能走多远?何况为什么要走?情况再坏,能坏得过他在周家庄下放吗?
裘松龄多多少少可以理解桂春生的情绪,但是她也能理解桂世基:“阿桂,你别忘了,世基还有两个孩子,他是你儿子,但同时也是丈夫和父亲,他有自己的过往和痛苦,你觉得那些吃过的苦不算什么,可他心有余悸,会担忧害怕,人类连快乐都不能相通,何况是痛苦乎?现在他以他的生活经验去保全家小,免他们受苦,是一个爸爸和丈夫的正常反应。”说着又笑,握住他的手,“在我看来,你们都很倔,也都很有勇气,都在勇敢选择自己想要的,甚至不顾身边人的真正感受,但也很敢于承担选择的结果。你看,这就是亲父子,硬颈也硬颈到了一起。”
裘松龄说话很有技巧,她不说桂家父子那令人生厌的倔驴脾气,谁跟他们父子相处,都需要忍耐,包括赵心乔,而是说这是父子血脉,所以在大事上才无法说服对方,这是王不见王的相处,连选择都相通,同一件事,换了种说法就有不同的效果,正中桂裴华那从来就吃软不吃硬的下怀,他很舒服地接受了目前和桂世基的这种境况,分开就分开吧,隔得再远也是父子。
桂春生被裘松龄的话逗笑,又尽快提起精神:“也对,大家都是男人,各有各选择,现在他也长大了,有能力过自己的人生,我何必不高兴。松龄,我还是回去带之慎好了,他现在能扶着桌子走几步,身上的肉多,抱起来都沉,再过几个月,我怕就要抱不动他了。”
没关系,桂春生想,他就是两个儿子的命,世基要是一家子离开香港,他还有阿城一家。
第231章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周长城和万云就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有时候一天似乎根本没干什么,天就黑了。从前他们过日子的参考标准是一个月里做成了什么事,赚了多钱,每个月月初,盘上个月的账;但现在有了周之慎,时间的参考度就变成了每一周,甚至是每一天。
万云的这种感觉比周长城要深得多,她每隔一段时间要带孩子去医院做儿保,去打疫苗,每周都要看孩子吃东西怎么样,体重有没有增长,长牙发烧了怎么办,有没有按时长大,拿着表格量度小孩的成长,诸如此类的细节。反正带孩子比单枪匹马去卖盒饭要操心多了。
如果有人问万云,她的工作和家庭是如何平衡的,万云只会老实地说:“平衡不了,一点都没办法平衡,就算家里有老人保姆帮忙,也完全解决不了那些具体的家庭管理和任务,也不用说什么公平不公平,夫妻中,一定要有个人退让在家顾着孩子。”
其他有类似情况的夫妻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万云不知道,但她和周长城都是有自己公司的,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他们可能会在自己各自的领域上拼尽全力去赚钱、去发光,但是有了之慎,一切步伐都在放慢。
目前来讲,步伐放得最慢的这个人,就是万云,餐馆和闲云茶社她能掌控的程度都较大,有时候她顾着孩子,桂老师和裘阿姨还能去帮忙开一开茶室的门,帮忙招呼客人。
但新云城那个厂子,每一日都是需要周长城这种专业人士去运营维护的,他们前期投入了太多的成本,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错,有时候为了招待客户,他需要出去应酬,若是把孩子带入那个充满烟酒的环境中,明显就不妥当。
也正是如此,万云的闲云茶社就显得稍微平和一点,但有周之慎这个小娃娃在,自由度也不高。她若是出门,只要不是送货,不论去餐馆还是茶馆,都是要把阿英姐一起带上的,至于往外拓展客户,那真是没精力了,只能先维护着几个老客户,靠着大家口口相传介绍单子。
1996年底的时候,万云起头出钱,给万雪和万风赊了一批做服装的老俞那儿的货,第一批货到定安市的时候,万雪坚持要把这些衣服分两类,贵的全都熨平了才往外卖,价格全都往上加五十;而便宜的那些则是卖八十元三件,这种卖法,一千件衣服,不到两个星期就卖清光了,在这里已经赚了两万二的毛利。
看着即将空下来的店面,万风赶紧再给万云打电话:“二姐,钱都给你汇过去了!快给我们再来一批,这次要一千五百件,让老俞再给我们搭点儿添头!”
万云于是又快速找到老俞,从老俞那儿点了不少陈年牛仔裤和机织棉衣毛衣出来,还趁机压了价,老俞脾气好,看自己的多年老货卖出去,真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送了两百件夏天的薄衣服,等打包好后,周长城喊上两个员工,把这批货送上火车的货车厢,万风则是带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到火车站去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