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留在县里等待一线生机,还是去广州再找工作,事关生存,尽管再想和妹妹离近一些,她作为姐姐,也没有办法给出更多的建议。
“他在这儿,跟你说什么了没有?”道理是懂的,但万雪还是希望周长城能向万云低个头,表示一下没有及时出现的歉意,至少让妹妹心里好过一点。
“昨晚你们回去后,他跟我讲,电机厂的工作不要了,我们一同去广州。还说等这里的事情结了之后,马上就去,一天也不耽搁。”万云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浓烈的情绪。
昨天,周长城和工友们在坝子街新渡口附近消磨了一晚上,吵吵嚷嚷的,也没弄出什么新鲜的对策,只好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家具厂,到家了,发现门口上了锁,这个钟点,万云竟然不在家,他觉得奇怪,就到万云常去说话的那几家人里找人。
好心的邻居告诉他,万云和罗家父子起冲突的事,她脑袋撞到凳子上,起了个吓人的大包,已经被潘老太她们送到医院去了。
邻居的话把周长城吓得心惊胆战,什么也顾不上了,黑夜里,冷风中,一路奔跑到县医院,有些路段没有灯,他看不清路,跌了几次跤,手上都是擦伤,掌心处有个伤口特别深,血肉里掺着细小的砂砾,流着血,他顾不上疼,只想赶紧见到万云。
在医院门口见到了姐夫,被孙家宁给骂了两句:“一天到晚不见人,家都不要了吗?”
周长城大喘着气,跑得口燥唇干,喉头冒火,没敢驳姐夫的话,若不是姐夫姐姐在,小云肯定很无助。
糟了万雪的一句骂,他也抿紧嘴,不敢多说,双眼直愣愣盯着不愿意睁开眼的万云,心中悔意激起千层浪,顿时,蒙住他脑子一个多月的那层茫然,在今夜被一种叫“愧疚”和“反省”的情绪破开,什么电机厂的工作,什么开除的补偿,什么跟厂里的反抗,都不重要了,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如今鼓着额头的包,楚楚可怜地躺在床上,话都不想和他讲,心爱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像是远在天边。
为了维护自己的房子不涨租金,为了保住这个暂时的租来的家,导致万云受伤这件事,像是蒙昧中劈来一道轰隆雷光,把周长城这阵子以来的混沌破开,直剌剌冲向天灵盖,他的脸瞬间涨红,脖子发粗,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等脑子里那层茫然散开后,一瞬间,在医院的白炽灯下,他的脸色才平复,内心鼓起一股巨大的勇气,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和自己的弱小无措,以及在这层现实中,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懦弱和逃避。
电机厂提供的安稳环境坍塌,他周长城,再无任何一物可依赖,从此,生于天地间,死活好赖一切只能靠自己。而万云,则是不论是困境,还是在顺境中,他唯一可依赖的亲密伙伴。
万云不愿意和周长城说话,却始终没有睡着,面对万雪,她哭是作为妹妹可怜的哭,可如今周长城在她床边坐着,她也哭,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泪。
周长城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那张小脸,默默地把万云眼角的泪擦掉,看着她睫毛不安地晃动,就是不肯打开眼睛,喃喃地说:“小云,对不起,对不起。”
他道歉,为了许多的理由,为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鬼迷心窍,为不及时出现在妻子身边相帮,为没有顾及万云的感受,为作为一个丈夫没有尽责,为没有考虑家庭后路,为自己的不敢面对现实,等等,说得出口和说不出口的理由。
虽然万云没有睁眼与自己对视,但是周长城还是用坚定的声音和她保证:“小云,我再也不犯浑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起来打我两拳,出出气。”
“电机厂的工作,留不住就留不住了,明天我就去找人拿档案,之后按你说的,我们去广州重新开始,投奔桂老师也好,自己另外找房子也好,一定去广州。”
万云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些话会很高兴,但是她没有,她转过身去,流了会儿眼泪,自己抬手擦掉,或许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周长城一个什么样的承诺,可绝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去广州”的保证话语,在她有限的人生经验里,她表达不出来这种茫然和困境,姐姐和丈夫也帮不上忙,只好自己悄然地感受这种婚姻中的孤独。
周长城看万云终于动了,立马靠上去,虚虚地抱着她,不让自己的体重压着她:“小云,你和我说说话。”
万云自顾不暇,依旧不言语。
“小云,你别不理我。”周长城低低地恳求,“小云,我也很害怕。”
第81章
周长城守了万云一早上,万云躺着,他在床边弓着身子,趴了一夜,直到外头天色开始发白发亮,弯着的腰开始酸痛,他才站起来动了动手脚,瞧着万云还在睡着,脸上带着哭过的痕迹,心里一紧,眼睛发酸,看了许久,过了会儿,万云也悠悠醒来。
万云眼睛睁开了,脑子还没有开启工作,迷蒙间看到周长城一脸胡子拉杂,还微微笑了一下,嗓子软软的:“城哥,你怎么没刮胡子?”
周长城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不过是过了一晚上,胡子全都长出来了,摸着刺手,他笑:“晚点回去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