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转头吩咐身边的老仆:“去看看屋里都收拾妥当了没有,再给阿宁准备几身新衣,莫叫外人瞧出她一路的辛苦。”
语气虽温和,隐隐却透着一丝不可违逆的威严。
老仆恭敬应下后退了出去。关宁看着这一切,心头有些触动。
关宁渐渐熟悉了府中生活。
王老太太每日清晨要诵经祈福,白日里处理些家中事务,偶尔会在庭中歇坐,叫她陪伴说话。
*
入春后的京城,显得格外热闹。南园一场雅集早已传遍士族圈子,成为贵女们竞相赴约的盛事。
宴会设在城南一处豪宅的园林内。
主家乃是当朝一位显贵世家的嫡女,早有名声,宴席安排得极尽奢华。
王家的嫡出大小姐王若卉,也收到这场雅集的请柬。
早在几日前她就邀请关宁同去一场盛大的雅集。
起初,关宁并不愿去。
但老太太却笑着说:“难得你表姐愿意带你出去走动,也该让人瞧瞧我王家还有这样的后辈。”
关宁微微躬身:“表姐盛情相邀,但我性子拙,不如在家陪老太太。”
“这话可不对了,”王若卉转头笑道,“你虽是远房亲戚,终究也是王家人。老太太不让你出门,是怕别人说闲话,你听了心里难受。如今既然跟了我去,就当作给王家长脸。”
话已至此,关宁便不能推辞。
雅集设在南园的丹青阁,那是城中贵胄之家修建的园林,宽敞华丽,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如琼楼玉宇。
主家备下了数十桌的珍馐美馔,光是糕点便有几十余种,鲜果拼盘上堆满南方送来的荔枝与蜜橘。
关宁随王若卉抵达时,园内已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四处张灯结彩,琴瑟声与笑语交织成一片。
而她只身着一件湖蓝色的对襟长衫,配了银簪,场中那些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的贵女相比,显得格外朴素。
但她行止规矩,颇有教养,不与人多言,只安静地随王若卉行礼寒暄,素雅之中多了几分端庄,倒也未曾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宴席间,宾客们谈笑风生,话题从时局到朝堂,再到家族间的婚姻联姻。
“宁妹妹,瞧你这般拘谨,是怕咱们这些人吃了你不成?”王若卉打趣道,语气虽轻,却让人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关宁低头一笑,轻轻摇头。
宾客们步履婀娜,衣衫鲜亮,连脚下的鞋履也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可这满园的光辉,却无法驱散关宁心中的一丝不适。她低眉垂首,默默随王若卉穿梭在人群之中。
宴席间,谈笑声不绝,可这些看似无害的闲谈,稍一拨开,便是藏在暗处各自权力的较量。
“可还记得这事?”不远处的桌旁,一位女子轻声笑道,“探花郎赵怀书,当真可怜呐!”
“赵家那样清白正直的门楣,竟落得这般结局。听闻赵家满门抄斩,只剩了赵怀书一人——”
“赵家虽清正,却是自己惹了祸。”一个身着大红锦裙的女子笑道,“这年头,谁能真正清清白白?只可惜了那位探花郎,听说相貌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
“赵家确实是京城一景,奈何风头太盛,树大招风。”另一位贵女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倒听说那赵怀书并未被斩,只是……被阉了。”
众人惊呼。
“那也是他命大!有人保了他一命,不过如今……他已入内廷,这样貌与学识也是身外物了。”
众人一阵唏嘘,低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惊讶,有人嗤笑,更多的则是漠然与疏离。
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世家的宴会总是这样,哪怕听闻人间悲剧,也不过是饭后谈资罢了。
关宁低头喝茶,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茶盏中晃动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王若卉察觉到她的沉默,打趣道:“阿宁妹妹,这样的大事,可不比你那些书卷有趣?”
“姐姐说笑了。”她笑了笑,垂下头,继续啜饮清茶,抬眼看见王若卉,便露出几分感慨:“如此结局,真是令人唏嘘。可惜了这样一位少年才俊。”
但关宁的心思却早已被这番话搅乱。
那一年城破人亡时的惨状,与赵怀书家的变故恰是同一年,这种残酷的巧合,就像一场命运的嘲讽。